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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二十四】
他静了几秒,捧起我的脸,问:“你想我亲哪儿?”
我想到他也许是真的段无澜,一时也没有独处梦境下孤注一掷的底气了,于是红着脸看他一会儿,说:“都行。”
他扬扬眉,眼里生出些笑,重复道:“都行?”
我知道他这会儿因为头疼的缘故,其实不太想对我如何;然而指腹轻轻在我眼底下摩挲几轮,他还是低头又吻过来。唇瓣相触的那一瞬,他果然身子一僵,又压抑地喘了口气,却不停止。
我见他眉头拧得紧,一时于心不忍,刚想退开将他推离,他却握住我的手,趁我愕然时又纠缠一会;随即像忍不住似地,忽然放开我大笑起来。
他这一疼一笑给我整愣住了,我瞪着眼睛,伸手拍他:“笑什么?”
他停了笑,肩膀仍然抖着,满眼温情地看着我,说:“刚刚骗你的,只是前一次头疼,这会怎么亲你也不头疼了。”
他低下眼,将我的手捂进他手心,叹道:“我都想起来了。”
我又惊又疑,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凑过去问:“你今年几岁了?”
他淡声回:“二十。”
这句回答有如一柄巨锤,将我心头悬浮不定的忐忑石头重重敲沉下去。我再不疑有他,扑上去将他勒住,手攥成个拳头,在他后背上狠狠来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冷气,笑得更厉害,听我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姓段的,你真能把我怄死。”
其实我这会子感动应该多于愤怒,可该哭的情绪基本上已经在头一次我以为自己认错人时宣泄干净了,这时候再遭他戏耍,只觉得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
我眼里冒火,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是不是早就在跟我装不熟了?”
他歇了笑容,思忖片刻,道:“倒也没有很早,其实初在鸣剑堂遇见你时,心里就浮上一片莫名压不下去的柔情,无论如何都对你真的置不来气;不过那时候我只能想起引梦蝶给我安排的记忆,所以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有在意。”
我恍然,难怪这个段无澜从一开始就脾气好得不对劲,对我的脾气与胡来皆是无比包容;哪怕是被我单方面决裂了,听见我昏在鸣剑堂,一样马不停蹄地过来找我。
我撅着嘴,小声道:“我就说呢,你两年前这时候怎么会喜欢我,原来是带了不少原有的感情。”
他顿了顿,揽着我道:“倒也不是这个理。”
又说:“你同我演苦情戏那出倒是挺有用的,你走之后我一个人失魂半晌,竟然记起来不少事情。”
我瞪着他,问:“那你自打我从鸣剑堂醒来之后就在跟我演咯?亏我还这么……这么激动地……”我想起前几刻钟哭得山崩地塌的自己,气得把嘴里边咬了好几个牙印。
他凑过来低笑,温凉的脸抵着我额头,哄道:“也没逗你多久,真是刚才全想起来的,先前我也不确定,就试探了几回。”
我哼了一声,抬头想咬他;余光瞥见空无一物的窗台,想起方才落在那里的蝴蝶,心中一滞,问起更紧要的事情:“你既然都想起来了,那……外边的华山现在怎么样了?”
他一时没吭声,虽然敛了笑,提起战况时,眼睛里却也没有太多冷意。我见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竟稍微宽心,觉着华山的处境未必是我想的那种坏局面。
却听他张口便说:“赢是赢不了,但不至于灭门。”
“只多亏了掌门提前预测到局面,早先给萧疏寒寄了封信,不知允诺了什么东西;这一场打下来,武当那边还是留了手的。”
我晃他:“我睡过去那会,外边到底怎么着了?”
他说:“你应该有猜到,武当请了云梦派修引梦邪术的弟子做外援;加上他们本身就精兵重锐,又不像我们伤亡多,疲于应战。我早些时候想方设法不让你参与,就是因为我知道此一役若是两派全力以赴,要么我派被灭门,要么我们拼了命气重创他们,左右是占不到他们便宜的。”
我打断他:“华山既然已是强弩之末了,他们武当也清楚,为何还要在实力充足的情况下,跑去请外援呢?”
他说:“你从前听过评书吧?打围城攻坚战时,常听见的,胜率最大的打法是:在包围圈的某处放开一个口,让城里军队溃逃出去,再调兵追击,往往大胜;不过既然已经围困住了敌人,已经占足了优势场,你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打吗?”
我看着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抬手在我头顶揉了几下,道:“这种持久的战役会消耗被包围一方无数的粮食、精力,长久地消磨下去,只出不进;围困得久了,你猜城里还剩下什么东西?”
他虽是在问我,却也没指望我回答,眼睛黑亮,自说道:“剩下一城死士。”
“这时候的华山虽然尽占劣势,但被逼到绝处时,即相当于一城死士。拼命的人是最招人忌惮的,武当这次若是光明正大地正面来打,虽然我们得不了好,他们却也必然会被重伤;正是忌惮这一层,才去请了手段相对温和的云梦。”
他总结道:“虽然阴损,倒也是个好战术。”
我眼皮跳了跳,无言道:“……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如今是大概搞明白了梦境里外的局面,我忧心忡忡地为华山叹了口气,丧气地抓着他衣角,道:“我们得赶快想办法,离开这个梦境呀。”
他颔首,想了一会儿,说:“你之前那个思路应该是对的,也就是这个梦原意是个美梦,要破了它,得将它彻底逆转,变成个最坏的噩梦。”
不等我接话,他忽然眼睛一亮,松手放开我,下了床转去门边。我茫茫然地也跟过去看,见他翻开柜子又拉出抽屉,不知找什么东西。
他在多处翻找也一无所获后,问我:“你身上有带什么小刀或者别的利器吗?我把剑丢在长风驿了。”
我好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摸出了身上带的小刀,边递给他边说:“自己伤自己是没有用的,我都试过了,伤得越重愈合得越快。”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单手去了刀鞘,提着白刃,在我的惊呼里猛地刺进手臂。
他下手挺狠,一瞬间血是流了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也极快地愈合了起来。
我说了句:“你看,没用吧。”就要收回我的刀,防止他不信邪对自己再来一下。毕竟这梦里虽然受不了大伤,痛感还是真真实实地全有的。
他微微垂眼,不知在想什么,任由我将刀子收走;却在我拾起刀鞘将要合上时,忽然把手伸来刀口前面,我一时避不及,倒吸一口冷气,又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
我又惊又怒,丢了刀去抱他的手,气道:“你干嘛啊?”
他面色不改,显然是故意的,抬手示意我噤声,并盯着自己的伤口看。
我忽然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手指扣紧了桌沿;见他手上的那道划伤缓而不息地朝外渗着血,一道道殷红顺着手腕聚在桌面上,那一摊血越积越多,源头处的伤口却始终不见有愈合的迹象。
我只觉得这一幕持续了很久,他终于提起手,甩了甩尚未凝固的血,又在衣服上随手一抹,说:“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上一道伤口是他自己刺的,愈合了;这一道伤口是我划的,仍然流着血。
也就是说,这个梦境里唯一不会痊愈的,是来自别人的伤害。
他又要说话时,我退后一步,满眼泪水地看着他。
可他弯下腰去拾地上的刀,起身时面上带着淡笑,轻声说:“冉冉,你得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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