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书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沈原于擂台之上负手而立，道；“今日乃弟子之间比试，各位想要切磋，尽管上台来便是，没有规矩，只要不伤及性命就好。不欲动武的，可对弈、品茶、谈天说地。今日不必拘束，我青陵宗定能使各位尽兴而归！”

　　掌声过后，沈原又道：“时辰已到，擂台就交给各位了。”

　　说罢便要转身下台，沈明洛就在此时凭空出现在台子正中，引起台下议论纷纷：这姑娘昨日帮忙倒还好说，看今日这势头，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沈原并未有半分不悦，问：“这位姑娘想要与哪位弟子切磋？”

　　沈明洛负手而立，冷冷地道：“你。”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不是就是在说沈掌门是弟子吗？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姑娘，我乃青陵掌门，并非弟子。今日是弟子与弟子之间的比试。”沈原似是在耐着性子同闹脾气的晚辈解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暗了下来。

　　沈明洛的嘴角牵起一抹笑，说道：“我知你是青陵掌门，我今日就是想与你过过招。难不成，你不敢？”

　　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了。

　　粤山掌门当即上台指着沈明洛道：“胆大妄为的小姑娘，论道大会岂容你在此撒野！”

　　话音刚落，还有不少附和之声。

　　“林掌门才继承掌门之位不久，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巴结青陵了，真是个人才。”沈明洛嗤笑道，“林掌门的掌门之位来得并非那么……光明正大，与沈掌门当年异曲同工。物以类聚，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对吧，二位掌门？”

　　平地惊雷。

　　台下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粤山掌门林彦山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个小姑娘这么戳脊梁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道：“沈掌门宅心仁厚不同你计较，你却变本加厉，方才还出言侮辱，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日我定要替你父母好好教教！”

　　说罢，拔出剑来，竟是冲沈明洛门面而去——

　　沈明洛侧身躲避的同时，伸出腿去勾住林彦山左脚脚踝。接着往上一挑，叫林彦山脸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她自己则稳稳地落了地，趁着林彦山还未爬起来，伸手一提林掌门衣裳后领，拎狗崽似的把林掌门“扶”了起来。

　　末了，还笑意盈盈地道：“抱歉，晚辈着实想不到，林掌门如此绣花枕头。出手也没个轻重，还请林掌门多多担待了。”

　　沈原唤弟子将林彦山带下去休息。

　　技不如人，林彦山也只得认栽，闭口不言。

　　“姑娘，林掌门贸然出手纵然有错，你也不至于如此啊。”沈原道，“你同林掌门无冤无仇，何必这般羞辱。”

　　哟，还是个圣人。沈明洛心道，是啊，林彦山是与我无冤无仇，可谁叫他帮了你呢？上赶着被辱，我能不成全他吗？

　　沈明洛轻笑一声：“沈掌门，现下可能同晚辈切磋了？”

　　沈原叹了一口气，似是颇为无奈，道：“既然姑娘如此执着……好吧，我便同你比试一番。”

　　语罢，亮出剑来。

　　沈明洛亦亮出竹枝。

　　擂台之上，沈明洛与沈原相对而立。

　　沈明洛率先举起手中竹枝，沈原紧随其后，亦举起手中之剑，直指沈明洛。

　　这就是宣告开始了。

　　沈明洛出手，向沈原肩头刺去。沈原侧身躲过，在身后挽了个剑花，朝沈明洛左手腕攻去。

　　沈明洛并未躲开，生生受了一击，退后半步，随即横握那节竹枝，朝沈原下盘一掷。趁沈原闪避之时，一跃而起，双手成掌，意欲攻他天灵盖处——

　　沈原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沈明洛惊觉背后一股强劲剑气，避之不及。

　　那柄剑直直穿过了她的左肩肩窝，顿时血流如注，她也随之落地。

　　沈原拿剑指着她，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之态，偏面上还假装仁慈：“姑娘为何借切磋之名行刺杀之事？你是受何人指使，说出来，我保你无虞。”

　　沈明洛浑然不觉疼似的，左手执竹枝撑地，站了起来，且站得如竹般挺拔。

　　这种姿态，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沈明洛最为不喜的，尤其在沈原身上。

　　“沈掌门假面下藏着的真正的皮囊，我早已看了个够了。您不必这样，我都替您累。”沈明洛说着，以竹枝直指沈原心口，“沈掌门不是想知道我这般做的原因么？我告诉您便是——我为人子，杀母之仇，仇深似海，怎能不报。”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近乎愉悦，甚至可以说是享受的——她体内的戾气受仇恨与鲜血滋养。天长日久，受戾气影响，沈明洛竟也有些……以此为乐。

　　沈原又拿出那副苦口婆心、耐心劝说的样子：“你我无冤无仇，我有何理由杀你母亲？姑娘，其中是否有误会？”

　　“我母亲‘亲口’告知我的，怎会有错？”沈明洛周身已然升腾起一股森然之气，“逝者怎会说谎呢？”

　　一来一回间，台下更加热火朝天。你一言我一语，不绝于耳。

　　这次，沈原抢先出手，朝着沈明洛脖颈便是一剑！

　　沈明洛灵巧躲过，猛得出手抓住沈原左臂，力道似有千钧一般。

　　沈原吃痛，不住挣扎，然而面前之人如同小山，压得他无法动弹，挣扎不得。
　　沈明洛又以竹枝为轴，想要生生将那条手臂扭转，左肩在此时疼痛起来，卸了力道。

　　趁此机会，沈原挣脱束缚，提剑向沈明洛刺去！

　　沈明洛的瞳孔猛然扩大，那剑尖所指乃是丹田之处。

　　沈原此举，意在废去她的修为。好生狠毒！

　　沈明洛翻身躲过，稳稳当当落到地上。眯了一下眼睛，动作微乎其微。

　　——下棋下不过不要紧，翻棋盘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将头上竹簪取下，持着竹簪，双手结印。

　　一息之间，小小竹簪便成了一根巨大的竹制锥子，足有原来的十来倍大。

　　沈明洛便在此时腾空而起，操控这这竹锥子，她喝道：“死！”

　　锥子应声而动，直直向沈原头颅顶端刺去！

　　沈原忙以结界抵挡，道：“沈某一再退让，姑娘何苦相逼至此！”

　　青陵弟子和夏双、秋婉见势不对，上台将沈明洛团团围住。

　　秋婉劝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娘，够了。再打下去只会伤了自己。”

　　夏双也道：“姑娘，掌门修为你如何能比啊！此战必败，到此为止吧。”

　　沈明洛眼中已然杀气腾腾，周身森然之气也已被漆黑的戾气所取代。

　　“必败之战，就无打的必要了？这是什么道理。”她道，于半空俯视夏双、秋婉等人，“我与沈原，不死不休！”

　　见从她身上散发出黑雾阵阵，已近入魔之态。

　　夏双、秋婉对视一眼，御剑而起，双手结印，法术化剑，向沈明洛两侧进攻。

　　那黑雾如活物一般，向夏双、秋婉二人反击。

　　沈明洛不忍伤及他二人，便唤出竹枝与他二人周旋。

　　与沈原的结界对抗已分去了她大半精力与修为。在此之上与夏双、秋婉夫妇二人斡旋简直雪上加霜。

　　没时间了……沈明洛已是汗流浃背。没时间了，她想，若今日必要死在这里，也得同沈原一道才值。

　　她恨透了沈原，也恨透了这具名为“沈原之女沈明洛”的躯壳。

　　若自己不是沈原的女儿，母亲不是沈原的妻子，她就能理所应当地向沈原这个杀母仇人复仇，也能理所应当地为自己复仇了。

　　偏偏，偏偏……

　　这是无法斩断的血脉，这是无法绕开的关联，也是穷极一生都挣不脱的枷锁。

　　大约这就是老人家常言的……命该如此。

　　在修为耗尽的时刻，沈明洛任由自己坠落下去。锥子变回竹簪，将她的三千青丝整整齐齐地绾好。

　　可等待她的，不是疼痛，是秋婉的臂膀。

　　“掌门，你看这……”

　　沈原：“先带回你那，姑娘伤好了就送她回去吧。”

　　沈明洛强撑着站了起来，道：“把你的假惺惺收回去，我们接着比。”

　　秋婉把她扶住，问：“姑娘，你何苦如此啊……”

　　“秋长老，你想不想知道青陵灵泉之下的秘密？想不想知道沈掌门继任掌门以来，灵泉就成了青陵禁地的原因？”沈明洛反问道。

　　不等秋婉回答，沈明洛接着道：“‘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沈掌门不会不知晓吧？”

　　沈原听完此话，神色微变，还未开口，便闻一阵怪声，似人低吼。

　　接着，岑钰慌慌张张地跑上台来：“不好了！灵泉那不知为何，一大批活尸自灵泉上来！守灵泉的师兄弟们几近全军覆没！看样子，总不少于五十余只！师兄弟们守不住，已经往这里来了！”

　　沈原闻言，指着沈明洛便道：“你这小姑娘，好狠的心肠！竟做出炮制活尸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刚落，台下一阵骚乱，惊叫之声此起彼伏——“活尸！是活尸！”

　　活尸接近，沈明洛身上的戾气更深。

　　依托这张牙舞爪的戾气，沈明洛再次腾空而起，在半空悬停。

　　往下一瞥，呼吸一窒——真是五十余只活尸！

　　她反应过来时，已又一次唱起了往生经文。

　　这一次，所唱经文有了实质——道道金光在黑雾中时隐时现，尾端带着烧灼着的炽烈的火，一道一道，精准地落在活尸身上。

　　台上之人都惊呆了：她这是要把仅剩的一点修为尽数拼上，一点不留。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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