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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刑
意识初醒,阿曜只觉四肢有沉重的锁链拘束,动弹不得。
这周遭暗沉不见五指,阴湿的很,有滴水在石的声儿。又觉空旷可怖,但凡她稍动一下手脚,那铁链铛铛的回声作响。
暗沉的周遭赫然一束光,蠢重的巨门随人推开,二人相议走进来。
有几朵火光飘在他们身边,给他们打灯,二人朝她走来。
终算看清楚了,他不是他,却也是他。他换作了一身瑾瑜深色的华袍,腰佩赋有“稽”字的镶金符牌。他直直站立于她面前,注目于她。
她从前觉着,小和尚纵有一张冷峻的脸,奈何他眸中星火,叫她温存。
可如今,全没了。
那深邃眸子好似添了层冰霜,倒与他这张脸相衬了。
二人中,除却他以外,另一人是个面目板正的长者。口中念念有词,俨然实在予他教诲。
“殿下自幼聪颖戒律,最是龙族尔等同龄之榜样,如今却犯了这错,这实另老夫出乎意料,也教你父神痛挽,这也怨不得别人,确实怪你自己,确实糊涂。”
他拱了拱手:“谨遵万圣君教诲,侄儿定当思过。”
“你身作储君,万年修行,竟会受此等小妖蛊惑,倒有些不如娄儿了,实在不该。”
他听了此话,倒也波澜不惊的垂下眼,并未做声。
可阿曜不服了,张口反驳道:“我不是妖!”
见她还有力气喊,倒是引了正议话的两人留神过来,双双望向她。
万圣君捋着胡,竟略一前倾脖颈认真的问她:“你不是妖,那是什么?”
“我是灵仙,我不是妖!”
“住口。”他在旁漠然开口斥道。
阿曜转眸,眼眶登时就通红了。从前那温柔的小和尚,竟会凶她。
可她就是不服,她本就不是妖,对他争道:“我本来就不是妖,我是灵仙,月老——”
不待一句话毕,已然被他上前来猝然扼住下颌。
顿时疼得阿曜说再不出半个字来。
她瞧着他如寒川的眼就这样瞪着她......是厌恶吗?厌嫌她不过是只妖,坏了他的苦修。
想要挣扎却只发得出一二哽咽,他的五指仍在收紧,将她的下颌骨攥得生疼,疼的眼泪骨碌滚出来。他好似知道她怕疼一样,每一收紧皆是胁迫,胁迫她闭嘴。
她只得妥协。
他遂松开五指,背过身去,话语中尽是嘲讽:“区区一只山雀罢,不过几百年修为,竟妄自称仙。”
纵使妥协了不敢再开口辩驳,但是阿曜就是不服,不服的瞪着他。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介山中小妖,可月老清清楚楚的告诉过她,她是仙胎。
瞧不上她就罢了,但他这样的轻蔑让她分外难受。
旁的这人回道:“如此之事,老夫自是见多了,多半是修炼疯魔的小妖。”
“是。”他看着阿曜,那眼中不闻情绪。随之拱手道:“不劳烦万圣君费心,既是侄儿的错,侄儿自是一己承担,二叔只管全权交予侄儿便是。”
“你当如何处置?”
他挺直肩背,侧首淡淡瞧了她一眼。复道:“天帝下令,择日由我亲自掌刑,将她正法。”
“处以何刑?”
“自是施以寒骨掌,催散她的魂元,叫她——灰飞烟灭。”一字一句清明冷冽,不讲情面。
只此回复了万圣君,他亦并未再看她。
阿曜也没有听错,自是害怕,只觉胸口忐忑的厉害,可害怕之于,却心生一丝寒凉之意。她从不惧冷,哪里会心里冷,可如今却真真切切的在她心口流窜着一股冷意,消解不开。只因他说要将她灰飞烟灭。
尽管是她的错,可在她心底,从不期望他有什么不好。
小和尚死了,她也是作以仙身以来头一次有了那样沮丧难过的感觉,好似徒然就有了心,徒然就有了失去一样东西的那般失落。她暗自发誓,就是他散尽了魂魄,她也要将他找回来。
可他好像不一样,他不在乎。
最怕不见五指的黑暗,可他将她禁锢在此,择日就要她死。
要散尽她的魂魄。
那二人离开了,不知离开了多久,多久没有声音了。
她有一个软肋,同月儿姐姐和金乌一样,惧怕如此漆黑一团。
他们见不得没有光的地方,就是夜晚,只要有点点星光、有风之处,他们必然得以存活。但若没有,如斯不见五指,风声凝滞,这幽暗必然逐步吞噬他们,一度消耗体内元能,好似被罩住的烛,逐渐晦暗,熄灭。
金乌告诉过她,这是她的一个秘密,不许告诉他人。
惜命惜的要紧,她怎么会告诉别人。
可这一望无边的黑暗,就好似为她亲手打造的牢狱。
原本还能挣扎四肢,可随着时辰的推进,她已然麻木了腿脚,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动一下。
睁开双眼什么也望不见,不如就如此闭着,随着昏沉的头脑去罢。
金乌会来救她吗?
老头儿会来救她吗?
老头现下定然着急坏了,可金乌,却是不好说了。金乌自小就厌烦她,厌烦她吊儿郎当的总是给他惹事,可这次闯了祸,他会不会不想帮她了......留一个不省心的在身边有甚么好?倘若阿曜不在了,金乌也犯不着日日为她上火了,也好。
可是老头儿......
老头儿要一个人了。
老头儿生生世世为人忙活姻缘,可自个儿却没什么姻缘,好如那些个做媒婆的,自个儿孤寡了一辈子。许是他们前后为他人,缘分都给人分光了,自己还有什么姻缘。
老头儿没有个老婆子照看,膝下无儿无女,就有阿曜一个捡来的闺女,阿曜没了,老头儿也要孤零零一个人了。
牢狱中唯有她一人孱弱的喘息声,来回飘荡。
而她的思绪亦随着愈发不清醒的神志去了......
阿曜自小就是个享福的命,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吃要吃好的,玩儿也要玩得开心,不爱听人唠叨,不受人拘束,就是独自一人,也晓得唱歌儿娱己。这般享乐的性子,哪里真正懂得悲伤二字,难过,却也不是同旁人那郁郁持久的难过。
只要她想让自己好过,自会好过。
肺腑疼痛,呼吸困难,她的思绪游离,却好似她好似解开梏桎,来了别处。
是越过重重巍峨川峦,有甲木高二十丈,她便坐于枝上,兀自辫着发,远眺川峦四海。
有日光滋养,有和风......不会让她窒息。
她未得仙身时,除却汤州扶桑树和天喜宫天桃这两个去处,她还知晓好些个好玩儿的去处,爱去九阴山,那方有一若木,是御寒之术,不过她从来也不怕冷,不过是去那打得个安逸的瞌睡;还有昆仑山的沙棠树,上有奇果,她方才和元元学潜海,就是吃了那奇果,才不呛水。
还有......
北海梭子山的参天巨榕。
“违山十里,
蟪蛄之声,
犹尚在耳。”
她不喜欢唱天宫筵席法会那些个礼赞的歌谣,那些个歌谣总是推赞天庭官吏,悉数是礼赞龙族的曲子,就是给三界众生洗心洗脑罢了,总有些许虚伪的做派。
她喜欢唱凡间的歌谣,唱万物生长,唱钟灵毓秀。
“这都要死的人了,还唱呢?”
思绪万千恍然归元,才见眼前站了一人。
这又是过了多久。
此人身形矮小,抱手持着一鞭,尖嘴猴腮的瘦面上尖溜溜的眼笑的不怀好意。
“小贱人,收收罢,折腾给太子殿下听呢,指望他念及你?”
阿曜不甚在乎,不过是出了神,不觉嘴上跟着呢喃几句罢了。她不肯注意眼前这个如同狒狒一样的人,只奢盼他身后从巨门缝外透进来的一缕光,了了微风进来。
终算可以透口气了。
哪知这矮猴儿一鞭子甩在阿曜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
“瞧什么呢!还起甚么坏心事,指望着谁来瞧你一眼?”说着便又是一鞭子,他扯着嘴角讥诮道:“我就是替天行道,替太子爷惩罚你这个下劣的小贱人。”
若是平常手脚松快,阿曜定要还手,不得给他揍回娘胎里,可眼下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
鞭子不知道是什么质地,鞭绳上带了细刺,每一甩来皮开肉绽,阿曜身着的白缕衣涌了一条条血痕。
多是仗势欺人惯了,这人又气又喜的一鞭一鞭的往阿曜身上打,那龇牙咧嘴的摸样像极了人屁股后头的狗腿儿。
“小贱人,叫你□□!就让你尝尝我这地堂鞭的厉害。”
“太子殿下冰清玉洁,就给你这破败玩意儿玷污了!”
“三界唯一的天之王储,叫多少神女争锋相对,连我家宫主都轮不着,就轮的着你了?”
哦,阿曜大致明白了,原是哪个暗里中意他的主儿,支个狗腿儿来算账的。
一鞭一鞭的实在厉害,每一鞭皆可将阿曜的体肤刮下一层来,那疼痛,剥皮一般。
既然轮不着他家宫主,那又不是他们家的菜,就算是被她阿曜拱了,也轮不着他们来收拾她。阿曜不甘心,笑了笑:“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们宫主,轮不着你们宫主,可就是轮着我了。”
“小贱人,小贱人......”这矮猴儿气得跳脚,拿着鞭的短手颤颤,遂又是狠狠一鞭子。
这一鞭在颈上,聚在喉中的血一涌而出,将煞白的下唇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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