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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欸?”阿续四下环伺着,倒是没见着奇怪的东西,只觉着这雾气来得过于直接汹涌,仿佛谁把天端的密云生生拽下来般省事,几乎没有过度,两人的身影已被笼罩其间。
即便她目能夜视,此刻视野不过局限在半丈内,四下又不见灯火人声,雾霭还在不断动荡,黑沉沉得显得异常浓厚鬼魅。
“是什么东西?”阿续凝神警惕,下意识猜疑着,“难道是鬼遮眼?
青砚则道:“阿续,在怕?”
阿续闻言,立马跳开一步,无语道:“……哈,我就是鬼好伐?又怎么会怕鬼,你真会小瞧人……不,小瞧鬼。”
青砚淡笑两声不语。
阿续确实不怕鬼,但此时也分外留神。
雾气太过黏稠湿濡,她甚至嗅到了丝丝甜腥气,虽然在凡间有不少孤魂野鬼,但因着暄阳人口庞大而密集,监察巡视的夜游神相对也比较多,正常情况下,闹出大动静就等于自找麻烦,由此,目下这种情况就显得不大正常。
她沉声提醒着:“有些古怪,你也小心点。”
才说着话,前方巷子口忽地传来呼呼之声,转瞬即近,竟是一阵冷飒阴风直面迎来,灌进阿续脖领激得她猛一激灵,周遭雾气随之汹涌激荡,才散开两分又骤然卷来,但仅仅散开的刹那,她已瞧见三两丈之外竟有小片朦胧光亮。
阿续微微屏气,闻得光亮处竟隐隐有人说话。
她好奇地觅声走去,又对青砚道:“我们过去看看,雾太浓你跟紧点别走散。”
走出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和回答,她心头一凛,飞快扭头去看,目光所及皆是朦胧茫茫,哪还有青砚的踪影。
“青砚?”阿续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回答,反而方才那片昏暗的光亮从雾中再次蓦然透来,连人声也清晰起来。
阿续眉头微拧,只好自己步上近前,才发现事情委实诡异,那团微弱的灯光源自地上的一盏马灯,围着灯光席地而坐了三位身穿黄袍的道士,一老两少,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察觉她的到来。
这且不说,看他们模样,仿佛在这里坐了很久并未向她靠近,而她只走了几步,却好像缩短了几丈的距离,这情形如遇鬼打墙,可是,她没有嗅到半丝鬼气。
阿续心中犯嘀咕,目下已进入宵禁时段,周遭又是异象丛生,他们却视若无睹坐在巷子里秉烛夜谈,这三人比鬼还可疑。
她听了两句,发现他们在说关于城里“夜修罗”之事,原本不稀奇,但内容还是让她小小迷惑了下。
那两位面上无须年轻的小道士似乎很是激动惶恐,一个说:“咱们还要不要在暄阳待下去?那夜修罗越来越可怕,已经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
另一个点头如捣蒜:“走啊,肯定是要走的啊,难不成还在这里等着送死?我方才魂都快吓掉了。”
阿续头顶问号,这暄阳就她一位怖梦师,谁去吓他了?
她正想出声问怎么回事,忽又闻那位年长的老道开口:“刚刚的根本不是什么夜修罗。”
阿续心说还有个明白事理的,目光遂向他转去,老道长须白发,打眼一看竟有几分眼熟,她在脑海搜寻一阵,恍然想起,前几日在她家门外的面摊上“碰”过面,当时还向他推生意。
只是那时他还一身仙风道骨,几日不见已截然不同,目下他双目赤红,面皮青白,皮下经络突兀,胸口半敞的道袍里还蜷着一只皮毛油亮的黑猫儿,只露出半截屁股和尾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也不知躲在他衣服里偷吃什么。
年轻小道诧异着:“不是夜修罗又是什么?难不成这城里还生了别的妖孽?”
老道轻抚着猫尾,轻轻抽着气,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并非生了其他妖孽,从头至尾,不过都是同一只鬼魅作怪罢了。”
小道又问:“那到底是何方鬼魅如此可怕,不但吃人之梦吞噬生魂,还……还食人之心?”
另一个小道嘴里的唾沫咽得咕叽咕叽响:“对啊,怎的对我们的术法毫无反应?”
阿续眼皮抬了抬,鬼魅还算那么回事,这吃人心是不是就离谱了?她不禁小声嘟囔了句:“怎么就吃人心了?”
她一开口,三人才将目光转向她,直勾勾地,忽然就面无表情起来,阿续觉得这人怎么比鬼还瘆得慌。
但随即老道冲她一笑:“凡妖邪鬼魅者,恶也,祸祟也,摄魄食心很奇怪吗?”
笑容扯着面皮沟壑纵横,声音枯糙而轻缓,毫无起伏。
阿续紧盯着他:“如何一概而论?”
老道又抽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两位年轻道士:“的确,鬼亦分三六九等怎能一概而论,所以,你们遇上依附在活人身上的鬼魅,半斤八两的术法确实不能奈何。”
说着,他再次侧头看向阿续,唇角微微裂开,缓声道:“姑娘,你说是吧。”
他这句话倒是没错,就如同在说拥有肉身的阿续,她短短沉默,道:“道长懂很多啊。”
老道闻言,垂头看着怀里的猫儿,手下抚摸猫尾的动作愈发轻柔,喉咙里似乎闷着笑,声音显得含混而破哑:“不才,神鬼之事只略知一二,贫道工于五行六壬,自知……寿命耗尽于今日……”
阿续稍稍一怔,却听他又言:“大限将至,还剩最后两卦,特意为姑娘留了一卦。”
阿续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看着他:“愿闻其详。”
老道终于松开了抚在猫尾的枯手,巍巍颤颤从脚边占盘上摸了三枚铜钱捧于手心起卦。
阿续眉心微蹙:“道长还没问,我想算什么。”
“姑娘家不过求一姻缘。”老道笑,自顾自为她决定占卜方向,阿续也没再驳。
随着铜钱六次落于盘中,他赤红的双目微微眯起,“可惜,不尽人意,坎下乾上,天水讼,此爻异卦相叠,得此卦者事理乖舛,姻缘离散,乃大凶之象,强行偶合,伤己伤人,乃至万劫不复。”
阿续浅浅笑了两声,慢吞吞道:“那么看来,还挺准,好在我命犯寡宿,命中无姻缘,不过,道长特意为我占上一卦,是不是想告诉我还有解?”
“世间无难卦,所谓吉凶皆出离妄执。”老道顿了顿,缓缓又抽一口气,乍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连神仙也难作无喜无忧想……唯死,可破万法……”
阿续看着他那几乎无色的手,干笑两声道:“死么?还能怎么死,我已经……”
“我猜,剩下一卦是给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青砚给打断。
阿续略略一惊,忙回身看,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好端端的才松了口气。
老道没有回答,但手里的动作又起,显然确实是给他留了最后一卦。
阿续一边回头仔细看着老道的动作,一边小声问着:“你去哪里了?”
青砚低声回道:“雾里有几重迷阵。”
阿续当即了然,想了想,驱动灵力,掌心遂生出两根傀线:“以防万一。”
青砚垂眸看着向腕上绕来的银丝,没有说话,只轻轻晃了晃手,随着距离变化,傀线随之延展,于是他将手贴近那只软白的小手,看上去,两人的手便如同被紧紧束缚在一起,他似乎觉得有趣,来回拉扯两下,仿佛嫌傀线不够结实,又鬼使神差轻轻反握上阿续的手腕,才道了声:“好。”
阿续一直留神老道,倒没在意他的小动作。
此时,老道嘴里啧啧两声,喃喃道:“临了临了,最后竟来个死灭凶恶卦。”
阿续眼眸徒然眯起半分:“怎么说?”
“凶卦且还好说,不过是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及,一意孤行葬身无处罢,但是……”老道的视线从占盘缓缓移向青砚,泛着红光的双目没有焦距,显得诡谲而空洞,可他仿佛又看得极其认真。
阿续听到这里,小脸已渐渐绷紧,但耐着性子听他那“但是”的后文。
老道看了少年半晌,才继续叨咕:“再观小公子面相,眉峰凌厉薄情无义,意孤苦,眼瞳深黯含藏不露,意城府,唇薄线直冷血刚愎,意好斗,乃辜恩背义、脏心烂肺之相……”
“打住打住。”阿续硬生生低吼一声,眉目骤利,冷道,“卦象你胡诌我不懂,但你说他这样的面相叫什么?薄情无义?脏心烂肺?我家小徒弟生得浓眉大眼红唇齿白,端得聪明伶俐朝气蓬勃,你临了临了眼神不好,但嘴上还请留德,莫要再犯口业。”
她一口气不待喘得说完,听得身边少年低笑两声,忙又侧头安慰了句:“妄语两舌之言莫往心里去。”
青砚脑袋半垂着,他的食指正专注摩挲在她紧窄的袖桩上,那里压着一团缠枝花卉,深沉的颜色几乎与布料无异,细滑密实的刺绣纹路,颇具手感,勾着他的兴致,乃至对老道夹枪带棒的话以及暗伏危机的环境都不甚在意,嘴里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然后才慢半拍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即是妄语两舌之言,你也别信,什么姻缘离散,命犯寡宿,无稽之谈。”
阿续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鬼还担心什么凶卦,但总觉得老道说青砚说得有些过了,心里又莫名不是滋味。
可青砚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似乎真没往心里去。
“你就是个辜恩背义,脏心烂肺之人。”老道却不依不饶还在继续,声音逐渐沉缓破碎,像陈年老风箱,吱吱啦啦刮着耳膜,显得刺耳难听,“辜恩背义,脏心烂肺……”
阿续眉头紧皱,刚要出言喝止,那老道的身体已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青砚将她拖着往后退:“远点,脏。”
阿续心说什么脏,不过下一秒,瞳孔猝然一缩,她终于发现为什么觉得他哪里不对了,随着老道全身痉挛般颤栗,那窝在他怀里的猫儿浑身毛发也随之炸起,吧唧声混着水声愈发响亮,而老道胸腹的衣襟也浸出一团深色液渍,并迅速扩散开来。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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