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太阳

　　沈栖和许梧黯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要和许梧黯待在一起，她总是会感觉特别舒服。
　　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撒开父母的手欢快地跑了出去，嬉笑声在这安静的环境当中显得尤为突兀。
　　沈栖的心湖像是被扔进了一块石头。
　　“许梧黯。”
　　许梧黯闻声看向她。
　　沈栖弯着唇，说：“在我的生命中，经常出现一个名字——沈康。”
　　这个名字是沈栖的枷锁。
　　沈康是她的弟弟，出生在她七岁的时候。
　　在沈栖的印象中，她的弟弟从出生起就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所有人都喜爱他，尤其是沈栖从小就很想亲近的奶奶。
　　沈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不好，并且还不能马上动手术。如果手术的时候年龄过小、体重偏低，全身发育及营养状态也比较差，会增加手术的风险。医生诊断过后，建议沈康最佳的手术时间为3-4岁，在此之前一定要特别注重他的身体健康问题。老太太为此去了山上的寺庙，为沈康祈福。那么高的山，她那么大的年纪，硬是要靠自己爬上去。她还亲自为沈康取了名字——健康的“康”。
　　沈栖从前很想得到的爱，沈康一出生就拥有了。
　　沈康一岁的时候，老太太找了一个算命的大师来家里算命。那人说，沈栖漂亮的外表是具有攻击性的，她眼下卧蚕那处的泪痣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个位置不好，是会给家人带来厄运。算命大师三言两语就把老太太哄骗住了，她那时候就让沈振则把沈栖送走，以免影响到沈康。
　　沈振则自是不愿，那时候陈淑礼的精神也很正常，也不认可送走沈栖的提议，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沈康一直都病恹恹的，即便弟弟夺走了家人对自己为数不多的爱，沈栖还是很关心他，时常陪着他玩，对沈康的事情比对自己的还上心。
　　沈栖九岁那年，沈康突发心脏病去世了。那是一场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错。
　　沈康死后，陈淑礼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
　　有一天晚上，沈栖听到奶奶跟陈淑礼哭诉：“如果当时七丫头没有从人贩子手里救回来就好了。”
　　躲在门后的沈栖听到这句话，心里像被揪着一般，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沿，指尖泛起青白。
　　她在心里哭喊，希望妈妈能反驳奶奶。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妈妈只是坐在那里掩面哭泣。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驳，就像是默认了这句话一样。
　　她就是他们所有人眼里的祸水。偶尔她也会讨厌沈康，认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带来的。但她更多的是想念弟弟，如果弟弟好好的，此刻应该已经快跟她一样高了吧？在面对奶奶重男轻女的言论时，弟弟会不会替她出头说“我最爱的就是姐姐了”？
　　沈栖仰起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对许梧黯说：“我应该让很多人失望了，我不是你们眼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嚣张只是我的保护色。我的原生家庭并不美满，我也只是一个活在弟弟的阴影下，被家里人嫌弃的物件。”
　　“许梧黯，我不想做别人的影子。”
　　她很难受，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拽在手里，一下又一下收紧。但即便她心似被揪着般疼，她还是下意识地扬起笑，抬起手先一步拭去眼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没事没事”。
　　不管什么时候，她还是习惯将笑容展现在他人面前。
　　沈栖想止住眼泪，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
　　她感觉自己这样子有点失态，或许是会让许梧黯感到束手无措。她抬起头，刚想说话时，有一双手触摸到她的脸颊。
　　一声“对不起”卡在她的喉咙，沈栖愣愣地盯着对方。
　　许梧黯拇指稍稍顿了下，而后轻柔地替她抹去眼眶边的眼泪：“‘不完美’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不完美’是促使我们变得更完美的动力。”
　　“我们都一样。
　　“而且沈栖，你要记住，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照耀我的太阳。”

　　月亮挂上了树梢，公园里的人渐渐减少，喷泉也关闭了。
　　等沈栖哭够了，时间已经很晚了。许梧黯扶着沈栖起来，并肩往公园大门走去。
　　沈栖想坐公交车回去，许梧黯便说陪她一起。
　　两人上了公交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乘客。
　　沈栖一直蔫蔫的，上车后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许梧黯在公园里说的那几句话，他的话确实让沈栖有所动容，她也在想，或许她可以不用一直做一个人的影子。
　　但许梧黯的那一句“我们都一样”，也让沈栖有点在意。
　　她能感觉到，这关乎秘密的话一出，是许梧黯在主动向她靠近。
　　车厢内很寂静，只在车子到站时会响起播报声。
　　可能是人比较少的原因，车内只开了几盏灯，光线很暗，路过街边的霓虹灯时，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整个车厢内都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影。
　　许梧黯比沈栖更早到站，但当到站时他没有下车，而是继续陪沈栖坐着。
　　沈栖听到广播里“北苑一城”四个字，缓缓睁开眼，见许梧黯没有下车的打算，问道：“你不下车吗？”
　　许梧黯睨了她一眼：“先送你。”
　　公交车到站后许梧黯也没走，而是跟沈栖一起走到了她家楼下。
　　走到单元门，许梧黯才道：“我该回家了。”
　　沈栖下意识道：“好，那我送你。”
　　话一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她再送他回去，许梧黯不白送她回家了吗？
　　许梧黯自然也察觉到了：“不用，我打了车，晚点坐车回去。”
　　沈栖笑了笑：“那我就先上去了，你快回吧。”
　　沈栖刷了门卡，准备上楼，回过头，见许梧黯还站在原地，便朝他挥了挥手：“我先上去了，晚安，许梧黯。”
　　许梧黯“嗯”了一声：“晚安。”

　　沈栖推开家门，发现家里的灯还亮着，沈振则和沈文锦坐在沙发上，就连平日里这个时间已经上床休息的陈淑礼也在客厅里。
　　听到门口的动静，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沈振则见到沈栖，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七七！”
　　沈文锦快步走到沈栖身边，握住她的肩膀：“七七，你没事吧？我知道因为奶奶的话你很难过，但是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大晚上的你跑哪里去了？”
　　沈栖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朝她走来的沈振则。
　　沈振则说：“我们都很担心你，找了你半天，打你电话也打不通，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从奶奶家跑出来呢？”
　　沈栖闻言低下头不说话。
　　其实这句话挺讽刺的，如果当时他们真的非常着急，在沈栖跑出门的那一刻就会追上来，自然也不会找不到她。
　　沈栖轻轻推开沈文锦的手，轻声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回房间休息去了。”
　　她没有再抬头去看任何人的表情，沈栖觉得她现在身心疲惫，累得不行，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去猜测别人的想法了。
　　她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大致就是在说今天的事情。
　　沈栖不想听，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走进洗手间。
　　当她走到花洒喷出的水流下时，浑身的力气都恢复了过来。
　　冒着热气的水洒在她的脸上，哗哗往下流着。想到今天的事情，沈栖的眼泪不禁又从眼眶里流出。热水混着眼泪往下流。
　　但她知道了一件事，或许有时候真的不用勉强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月亮高高挂起，月光透过紧闭的窗户照在窗前的一小块地板上。
　　沈栖房间的门被人悄悄开了一条缝，微弱的灯光顺着缝隙照了进来。
　　开门的人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房门合上。
　　沈栖背对着门，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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