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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磨一剑(一)
余氏满门被灭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彼时各地被异族所侵,众门派世家自顾不暇,谁也不会注意到耒阳余氏的惨案。
靳娘子拼了命的把余家三姑娘从后门送了出去,自己的脑袋却被砸开了花。
七岁的余云寄抱着比自己高的青海长云躲的远远的,这天她什么也没有记住,只记住了血的味道。
她的喉咙好痛,是嘶吼过的原因。
她流泪了,最后却流不出来了。
她本应该伤心,带着满心仇恨杀掉敌人……
敌人,敌人,普通的难民,贫民,是余云寄的仇人。
余云寄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比异族还要可怕呢。
她想不通也不想想。
那么——
余云寄想,杀了他们吧。
他们不介意手上染上同类的血,那她也不在乎自己杀的是谁。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杀光了住在余府的贫民。
余云寄毕竟只是个孩子,杀了这么多人不免会累,她再累也不敢睡。
她一身雪色衣服快被血染红了,乱世之中,她找人为家人收了尸。跪下磕头后,余云寄决定离开耒阳。
不想踏足这恶心的地方,这埋葬了余氏一族的……可怕的地方。
余云寄一路杀了很多人。
那些人,有想抢她东西的,之所以杀了是因为这样才能一次性解决掉一些麻烦。
人,才是最虚委最恶心的存在吧。
余云寄擦拭着长剑,一边厌厌的想——好麻烦,活着太麻烦了,好想死,从这种世界中解脱。
若我死了,不就看不到这肮脏的世界了吗?
那真不错。
此时的余云寄已经流浪了三年了,十岁的她已初具美人的样子,只是冷冰冰的。
余云寄把剑横在脖子上——
然后,她动不了了。
眼前有个年轻男人,看着文质彬彬,温雅似玉,他轻轻握住剑柄,就制止了余云寄的行为。
他说:“异族皆已除尽,为何如此?”
余云寄好看的眼眸一抬,眼里死水一般幽深,一点也没有正常孩童的清澈纯善。
“……我觉得活着没意思,这世上的人好恶心,一点意思也没有。”
年轻男人没有松开手,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余云寄毫无生气的眼中有一丝挣扎,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还小,人世间很多乐趣还没有享受到,若死了未免可惜。”
“……不,活着对我来说,是折磨。”余云寄缓缓摇了摇头,她说:“请您放手,让我去死吧。”
年轻男人没有松手,继续说:“你还没有见识全面,这般放弃也不好。”
他不会说什么宽慰的话,只好试探性的多对这个孩子说几句——
“你可以先跟着我,我可以帮你。”
余云寄问:“那你能赋予我活下来的意义吗?”
“当然,”他把余云寄扶起来,“人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因为生命无价,也无善恶之分。”
余云寄有些茫然,她不是很明白眼前人说的话的意义,“……我不明白。”
他笑了笑,说:“你暂时不需要明白,先跟着我吧。”
余云寄黑色的眸子有了淡淡的光,年轻男人觉得这样足够了,只要有了希望,他会激励这个孩子继续活下去。
“……云寄,我叫余云寄。耒阳人氏。”
“在下谢不能。”
谢不能摸摸她的头,“以后跟着我,可能会吃苦,我身上并没有多少钱。”
“我已经吃了三年的苦了。”她不在意会不会吃苦。
余云寄说:“谢前辈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太勉强了,除却性格,眼前人跟她一样,有着沉痛不堪的过往。眼里的伤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的。
谢不能一怔,讷讷道:“只要笑着,我就会一直好好活着。”
一路走来,余云寄把谢不能了解彻底,对方原是江南修士,游历蜀中时对文氏旁支的一位姑娘一见钟情,两人相识相爱育有一子,只可惜妻子皆死于异族手里。
说起谢不能的妻子,是蓉城文氏旁支的女儿,相貌平平,并无好看的容颜,再加上姊妹优秀美丽,把她衬的更普通。那日,文氏的姑娘们聚着去踏青,谢不能谁也没看上,就看上了最普通的文三娘。
“他们都说三娘不漂亮,可我一瞧见她心都被勾没了,我追了三娘好久,她才愿意嫁给我。”
“你恨异族吗?他们杀了你的亲人。”余云寄捧着碗野菜汤,透着白气,对面的谢不能眼中是看不透彻的阴暗。
谢不能说:“恨,我一路走过来杀了不少作恶的异族。”
“作恶?那些没作恶的你都放了不成?”余云寄问。
“对啊——”谢不能喝完汤,他看到余云寄眼里的不解,说道:“异族也好,人也好,都有善有恶。我这种人,同情心泛滥,只杀恶人罢了。”
余云寄:“……你是好人,可我是麻烦,我是天生的杀手。”
“既然我收留了你就一定不会抛弃你,我有梦想,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有杀戮,希望百姓能过的好。”
余云寄问:“你会一直在这条路走下去吗?”
“当然,直到我死。”
余云寄:“那你该怎么做呢?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或者说,我们该怎么做?”
谢不能有些诧异:“你想跟着我完成我的梦想?”
十岁的女孩子还是藏不住心中所想,冷白的脸上染了层薄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几乎看不出来的点了点头。
“……嗯,想帮你,不过——”她抬头冲谢不能喊道,“是因为你让我活下来了,我才想帮你的!没有其他的理由!也不是看你可怜,一个人做这些……”
余云寄低下头,小声道:“我阿父教过我的,要当个好人,当个救人的好人。”
“好!!!”谢不能揽过她,温文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能救好多好多人!!!”
从那以后,谢不能去哪里,余云寄就跟到哪里。
谢不能身无分文,两个人流浪在外受过很多苦。
直到余云寄带回来五千灵石,五千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谢不能跟送灵石过来的客卿交谈了许久。
送走了客人,谢不能沉默不语,一旁的余云寄微低着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谢不能打破沉默。
余云寄没有回答。
谢不能拉过她的衣袖,如玉般的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云寄,跟着我的确让你受苦,若你不愿意过苦日子可以和我说,我有不少朋友,可以托他们照顾你,保证你衣食无忧。”
余云寄:“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去接仁义山庄的悬赏?什么人才会想接那种单子?亡命之徒,为了钱不顾性命的人,那种人才会去赚这种一有意外就死无全尸的钱!云寄,你才十一岁,为什么要这么做?”谢不能悲痛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长辈,我也没什么本事,你跟着我快一年了,流浪在外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有问题。我的确,很没用啊。”
余云寄猛的抬头,抱住眼前这个人,这个还在他们不相识时就劝她好好活下来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哽咽难言,只有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云寄……”
余云寄哭过后,说:“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辛苦,我也可以挣钱……”
“云寄……”谢不能心里一片柔软,她不过是个孩子啊。
若是他的孩子还在,怕还是得跟着吃苦了。
春去秋来,谢不能和余云寄来到姑苏,江南水乡之地,入目如画。
谢不能赞道:“都说姑苏美景似画,虽是入秋,可这湖水一眼望下去如同翡翠。”
余云寄歪了歪头,对美景没多大兴趣,路边有个老先生吆喝着卖自己做的梅花糕,她一时揪住身旁人的衣服,眼里都是雀跃。
谢不能了然,买了一份,温热的梅花糕包在荷叶里,荷叶清香和糕点的甜美混在一起,勾人脾胃。
“这才秋日,怎么会有梅花呢?”余云寄咬了一口,满嘴淡香,小巧的梅花在糕点上清晰可见,她忍不住询问卖糕点的老先生。
“这去年寒春的梅花,采摘下来制成梅花干,可以用很久呢。”
余云寄若有所思,待二人走远后,对谢不能说:“我也想做点心。”
“当然可以。”谢不能说。
姑苏表面景色宜人,实则连接几年遭异族所侵,百姓过的并不好。
“老谢。”
“嗯?”谢不能低下头,“我还年轻,用不着这样叫我吧。”
余云寄:“我们就留在姑苏好不好?”
谢不能一怔,问:“为何?”
“姑苏,我喜欢,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再说了,我们既然要救世人,却连一个据点也没有!还有还有,我们还要招很多很多的人来帮我们……这么一想,还真是任重道远。对了,老谢,我们首先要去买一个大屋子,越大越好,要不我们建立一个门派吧……”
“好好——”
夕阳西下,拉长二人的身影。
余云寄看中了一块依山傍水之地,好在她在仁义山庄得的灵石还有不少,全用在了买地上。
谢不能:“至于房间屋舍,便按你的喜好来建吧,我对住所没什么意见。”
这几天,谢不能在姑苏四处奔波,香溪还算好的了,其他地方妖魔当道,人们过的艰辛。
这天,谢不能带了一个孩子回来,说是除魔时在路边捡到的。
“我看他父母皆亡,一人留在废墟之中难免孤苦可怜,这才将他带了回来。”谢不能解释道。
余云寄:“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宋可缓,十一岁了。”
“老谢,他跟我同龄。”余云寄说,“那你留下吧。”
余云寄并不是很喜欢谢不能带其他孩子回来,她有些闹脾气,不是嫌这个不好,就是嫌那道菜不好吃。
谢不能:“你昨天还说我做的这道菜好吃。”
余云寄:“那是昨天的我,不是今天的我,岂不知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谢不能:“……”
不行,他不大能理解孩子的思维了,他已经老了吗?
宋可缓大概明白余云寄对自己的一点点敌视,不过小孩子的嫉妒罢了。
“我不喜欢他。”
谢不能正洗着碗:“嗯?”
“我才是你第一个捡到的对吧?你肯定最喜欢最喜欢我对不对?”
没等谢不能回答,余云寄又继续说:“你不是最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很懂事的,比宋可缓还要懂事听话。如果那样你还不是最喜欢我,那我就先杀掉你,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了。”
谢不能:“……”
谢不能瑟瑟发抖。
“放心吧,我最喜欢也最心疼你了,不管日后捡多少个孩子回来,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孩子。”
失去一切的余云寄把生的希望寄托在谢不能身上,是谢不能让她活下来的,那谢不能决不可以把视线移到别人身上。
余云寄对宋可缓说:“我才是掌管者,老谢虽是掌门,但他得听我的,你也是。”
宋可缓:“……是。”
他不解,他疑惑,原来他们终于有门派了吗?!
余云寄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池碧水如玉,忍不住低头一照,却见眼前的湖水成了一面镜子。
梦境一转,镜子碎了,余云寄的青海长云插在碧水湖心。
待余云寄梦醒,她还恍在梦中,直到谢不能敲响房门,“云寄,这都晌午了,还不起吗?”
余云寄后来告予谢不能与宋可缓,二人皆为此梦意有所指。
余云寄道:“我看这浮生一场,如若梦幻,梦中有碧水似镜,不如据点叫镜湖吧。”
谢不能低声念了两遍,也觉得不错,遂笑道:“浮生一场,如若梦幻,那我的住所便叫浮生若梦。”
余云寄:“掌门所言极是。”
谢不能咦了一声,道:“我怎么就成掌门了?”
余云寄说:“我等三人建镜湖,弟子只我们三人,难道要让我与可缓幼子当主?老谢是长辈,心怀大志,我们更不能比了。”
自那以后,镜湖初建。
启泰三十年,镜湖成立的第二年。
余云寄处理完手里事务,听闻广陵沦陷,她瞒着宋可缓和谢不能前往广陵。未至城都,一路灾民众多,更有魔种追着人砍杀。
余云寄一身素衫,青海长云出鞘,剑剑见血,速度快如闪电,只一晃眼功夫,沿路的魔族皆斩于剑下。
直到行至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血迹斑斑。
余云寄心知广陵失守,里面的百姓恐是凶多吉少,自己一人连姑苏都有可能守不住,更别提一座广陵城。
她叹了口气,转身想走,路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孩儿倒在余云寄脚边。
救还是不救。
余云寄:不熟,不救。
她才没那么多善心。
没走两步,余云寄又忍不住折了回来,一把捞起了孩子——
“总觉得你命不该绝,带你回家好了。”
请大夫,煎药,都是宋可缓干的。
谢不能:“我们云寄是长大了,知道救助弱小了。”
余云寄托腮看着宋可缓照顾孩子,说:“闲的。发这么高的烧,怕是不行了,我去订副棺材。”
话音未落,余云寄站起身就想往外走,好在被谢不能扯了回来,“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还没到那地步呢!”
余云寄双手环胸,不客气道:“万一他死镜湖了,岂不晦气。”
谢不能:“那你捡他回来作甚,一开始不管便是,既然带他回来了,就要对他负责。”
半个月后,这男孩方醒,余云寄连棺材都订好了。
见他醒了,余云寄端过一碗清粥,一点小菜和肉干,说:“醒了,再不醒送棺材的就来了,先吃些东西吧。”
她舀了米汤喂他,“睡了这么久,身上没力气吧,我喂你,别动。”
男孩乖顺的张嘴。
余云寄这才注意到男孩的长相,他年纪虽小,却是桃花秀目,脸如雕刻般完美,生的秀气之极。
余云寄叹气,这般长相,将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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