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

　　聆听一个人的音乐，也是难得缘分。我知道傅聪，是因为《傅雷家书》。不亲近翻译文学的我，并不熟悉这位伟大翻译家的作品，但他的死，却一直深刻在我脑海。记得导师曾给我讲过个故事，说傅雷和夫人梅馥不甘受辱，双双自杀，悬梁之时，还不忘拿枕头放在椅下，以免深夜扰了邻居。“这可谓高贵”，导师感叹说。如今逝者已杳，书中为艺术、爱情苦恼的青年，也已八十高龄了。没想到有缘一见。
　　音乐厅金色的灯光里，一袭黑丝绒衣衫的傅聪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出，很瘦，也真的很老了。他认真地给听众们鞠躬，就坐在钢琴前。琴声响起了。像流水，清澈地，缓缓地流溢，非常醇和柔静，第一首便是海顿的F大调奏鸣曲。我只浅学过一点民族乐器，对西方音乐全不懂，好在音乐是全人类的语言，只需要双耳和心，就能拿走你能拿走的。他指下海顿如田园诗，轻柔咏叹，温风拂面，白色木窗外无尽的，绿意盈然的花园。
　　第二首莫扎特降B大调奏鸣曲，尤其动人的是柔板，这次流水从很低，很低的地方流入，诚恳甚至谦卑，在询问你，又倾诉给你，句句向你的心。快板则欢乐跳跃，那欢乐不是成人的欢乐，而是纯属孩子的，每个人都有过的那份童真愉快。莫扎特的天才是理解的天才。
　　贝多芬的音乐如杜甫之诗，胸怀人间，这次选的六首巴加泰勒，都是他晚年的作品，时而深沉如雷霆，又时而清亮如云开日照，最终沉静下来，化作人类顶上的星空。听完这首，顿悟曲目选择是非常精心的，从田园到人心，从人心到人世，由浅入深，由单纯至丰富。
　　中场休息后，一曲长长的舒伯特G大调奏鸣曲结束了音乐会。舒伯特那么纯洁，他的音乐是描述天堂，云朵圆圆柔柔的，光线也柔柔的。结束后掌声不息，我觉得老人应该非常劳累了，没想到他竟返场两次。两首短曲都技巧性很强，且感情深沛，曲意中有深深感谢。他似乎可以在第一个音符出现的一瞬间进入音乐，而且全不经意，没有大开大阖激情飞扬的架势，全凭琴音本身，于简单纯柔中蕴醇厚，在丰富澎湃后存从容。老人至今仍每天练琴八到十个小时，从八岁到八十岁，这琴声是天赋，勤奋，对音乐和人世的理解揉成。我何其有幸！
　　孔子说，立于礼，成于乐。人格的最终完成，是在音乐里。一些纷纷的浮躁，戾气消去了，起立鼓掌完毕仍双手合十，我为老人的音乐所迷信，想成为诚恳一些，宽容一些的好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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