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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
因为慕染今日进宫,近晚方归,南风道人干脆给她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医馆住了。时隔三天终于又听到了宋扬那声晚安,她却仍旧没那么心安。
像前两日一样,她在深夜里悄然起身,推开了门。转头向旁边的房间看去,灯火以熄,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了敲门:“师兄?睡了吗?”
半晌,房间内灯火再明,宋扬披着一件墨色单衣推开了门。他此时摘下了白绫,一双冰蓝色的瞳自然地看着慕染,柔声问道:“怎么了小染,睡不着么?”
慕染默然,点了点头。
“那咱们去外面坐坐?”
她此时来找宋扬,其实自己也寻不出个缘由来。只是宋扬既提出走走,她就习惯性地顺着他的意思来,同意了这个提议。
虽是春日,但晚风仍旧微凉。慕染懒得披衣服,宋扬又怕她冻着,顺手直接将房间里的蚕丝被抱了出来,将慕染浑身上下裹成了一个粽子,只剩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外面滴溜溜转着,看着煞是可爱。
二人不觉走到后院,最终坐在了那个荒废的戏台上。慕染曾经在这里一边吃瓜一边看宋扬和嬴小公子打架,这一晃,已经近一年过去了。
“想什么呢?”宋扬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伤春悲秋的模样。
慕染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扫视了圈已经生活了一年、却从未认真看过的后院,才发现这里居然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衰败。
“等师兄这阵子忙完了,咱们把此处修葺一下吧。”慕染指着这个院子,就像是圣上指点江山一般,“那处青篱后的杏花,现在看锦团红霞似火地讨人欣喜,但是花期一过生出青叶来,未免单调无趣了些。总要在院子里弄得四季都有得看才好。”
“春日光有杏花也很单调,不如再种些桃花吧?不行……桃花灼灼也很乍眼,和杏花一衬倒有争芳的架势了。不如用梨花吧?梨花落英,多有延续冬雪之势,岂不雅趣?”
宋扬没有打断她的幻想,让她自顾自继续道:“夏日……夏日看些什么呢……不如在此处挖一处池塘吧?再种些莲花荷花进去,还有菱角嫩藕可吃,师兄说好么?”
宋扬笑着点点头。
“秋便简单了,我素不爱菊,就种些金桂吧。飘香前厅,诊病时心情也好些。……冬日嘛,就来些凤尾竹来,正好映一句“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反正易安城也下不了几场雪,干脆就用月光替了。每到望日,对月双影,不是很有意思嘛?到时候我温一壶清酒,你弹一曲古琴,说不定我就能成大诗人了呢!”
“慕大才女什么时候如此雅趣了?往日梵清山那么多奇花异草,我也从未见过你上心啊?”宋扬不禁打趣道。
慕染叹气道:“以前在梵清山上,看到一味花草脑子里都想的是它可不可用药,是什么药性,可以治什么病,哪有心情来赏呀?”
“不过小染,你如此规划这个院子,是想长久待在易安城么?”
被宋扬这么突然一问,慕染猛然怔了怔。她刚才那番言谈丝毫没有过脑子思考,现在想来,自己好像一直都把易安城当作是自己的将来,将医馆看作自己的家了。
“既已经出世,不看够了这些火树银花,如何舍得再出世啊?”慕染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暗淡下来,“哦,我忘了,咱们再过半年就要离开了。”
“你倒说说,易安城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让你这般不想走?”
慕染掰起了手指:“阁主师父、西山脚下卖烙饼的大叔、太学边上卖豆腐花的花大娘、阳春楼吆喝揽客的小厮……”她十个手指头逐渐数不过来了。
“梵清山也好,但终究烟火气太淡了些……”慕染最后总结道。
“你很喜欢这些人?”宋扬挑了挑眉,语气煞是轻松,“我只觉得这些人喧嚣吵闹。”
“你是神仙嘛,自然不会在意他们这般的蝼蚁。”慕染黯然道:“我大概也是万千蝼蚁中的其中一只吧,没什么不同,也不值得你在意。”
“在天奉阁待了两天,怎么让你有这种念头了?”宋扬微凛,着实觉得慕染今日古怪了些,正色道:“我怎会不在意你……”
“庭陌,这两日我在天奉阁想了许多……”慕染顿了顿,“我觉得咱们今日进宫,并不大妥当。”
这是慕染第一次以庭陌来称宋扬。她一般都叫他师兄,偶尔两人置气时她还会叫他宋十六,以辈分压他。唯独今日,她称他的字,以一个平等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叫他。
“你让我今日进宫占卜,一是为了将伪装为桑草的盼君花除掉,二是为了让我出名。咱们此举救了圣上,也救了翊王门下的官员,却欺了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黎民百姓。”
宋扬挑了挑眉,显然没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以天奉阁关门弟子的身份进宫的,占卜的是天意,传达的是神谕。这样做只会让那些百姓敬重咱们、将咱们当作天神行走。然,只有你我知晓,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诏,只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
宋扬眼眸微垂,不语。
“天奉阁以神谕引导世间众人,是为了教化众生,引之向善,而不是借着他们绝对的尊敬就可以为所欲为。世间或许有神,或许没有神,但你我都知,咱们并不是上天的使者。是以,就更没有资格借着天神的名义装神弄鬼。”慕染顿了顿:“这是在天奉阁的两天,南风道人交给我的东西。”
“南风道人?”宋扬虽然也怔了怔,但反应显然比慕染快得多:“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天奉阁主……”
慕染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庭陌,你可愿意阻止翊王登基?”
宋扬越发不解,“这又是何故?”
慕染将这两日天奉阁的实情尽数告诉了宋扬,其中在说到他父亲宋濛霁和永宸公主的往事一节时,宋扬也是惊愕不已。
“翊王府的杨先生是天奉阁的四弟子,算是入门早的,可想而知翊王是从很早就开始计划接近永宸公主,以求心法。只不过心法并不在公主手中,而是在皇宫里。你想想,如果翊王登基成了新一任圣上,那份心法可会逃得脱他之手?”
宋扬抿嘴润了润发干的下唇,蹙眉道:“难道……伯父与他的交易中还有这一项?”
“什么?”
宋扬语气愈发凝重:“你适才也说了,想动用渡灵术是需要一个羽族人施法的,就相当于一个药引,可上人间怎能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羽族人?我猜,我伯父事后一定会向翊王提供一个药引子。”
“这得在翊王找到绮羽玦的前提吧。”慕染不再考虑这个,继续正色道:“你可知,翊王得到心法之后会怎样?”
“万民朝拜,供奉宗庙,开疆拓土,将天奉阁纳为私器,为所欲为。”宋扬很快就想到了这个后果,但他却没想慕染那般顾虑,继续问道:“可那又如何呢?翊王掌权后有多大的权势,都和咱们无关啊。他即位后,我是功臣,他多半不会对我下手。就算对我下手了,我也有能力保护你和我自己,甚至整个梵清山的人。到时候咱们往山林里头一躲,或是四海逍遥,谁能抓得住咱们?”
“咱们诚然可以,那西山脚下卖烙饼的大叔、太学边上卖豆腐花的花大娘、阳春楼吆喝揽客的小厮……那些黎民百姓,该当如何?”
宋扬不知如何答,也不知道一直很听自己话的小师妹为何今日这么有主见。
“我是凡人,你是仙人,我是南瑜人,你是羽族人,所以咱们考虑事情的视角很多时候不太一样……”慕染紧紧地看着他:“但,咱们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清怀先生的弟子,是济世救民的医者。”
“小染,你要知晓,这时候跟翊王殿下对抗是很容易被察觉的。我倒是无碍,但若他真想动你,有武力之外的许多办法,咱们防不胜防啊……”
“在你我入山第一天,清怀先生便教导咱们,医者仁心,以济世救民为己任。百姓受蒙,或起战端,开疆拓土,这些都是你我万万不愿意看到的。你说的没错,这些咱们都能轻松躲过,反倒跟翊王抗衡会带来险灾,但若我就这么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那我将无颜面对清怀先生,面对梵清山上的诸位师兄弟。”
“如果药石救人已经罔效,那么这世,我总该试着去济。”
她坚定而一尘不染的目光,亮过了整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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