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重病监护室外的大厅里挤满了病人的家属。嘈杂声，哭喊声，匆忙的脚步声，护士的斥责声，声声犀利，不绝于耳，此起彼伏，混乱不堪。置身其中，宛如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难，雷鸣滚滚，暗潮狂涌，不断将人推向崩溃的边缘。

　　所有人无一幸免，在劫难逃。

　　程默蜷缩在冰凉的不锈钢长椅上，红肿着眼睛，面色苍白。空气中污浊的气息与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难耐。

　　洛尘雨从门外走进大厅，宽大的渔夫帽檐遮盖着眉眼，黑色的口罩隐去了整张容颜。他走到程默的面前，看见眼前的人双臂紧抱着膝盖，将自己缩作一团，唇色发青，目光涣散，神情漠然，蜷缩着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颊上悬着尚未风干的泪痕。看着程默这副行尸走肉般落魄的模样，洛尘雨瞬时感到一阵汹涌而来的疼痛袭遍全身，蔓延至每一个毛孔每一处神经，五脏六腑犹如被万蚁侵噬蛀食，心如刀锯，身如火燎。

　　洛尘雨伸出手，轻轻抚过程默的发，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他。掌心的温度从发端流淌到肌肤，程默抬起头看向他，泪珠再次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洛尘雨用衣袖抹去了他的泪水，用柔软的声音低声说道：“别怕，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将一个袋子递到程默面前，接着说道“先吃点东西吧，已经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程默依旧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紧紧地将自己抱成一团，一言不发地望着洛尘雨。

　　洛尘雨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在程默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柔声说道：“你要振作起来，姐姐还需要你的照顾。”

　　闻言，程默缓缓伸出双手，接过洛尘雨手中的袋子，低着头默默地吃了起来。无声的泪水潸然而下，如细雨般打落在纸袋上，淅淅沥沥，让人心疼。洛尘雨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看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心尖仿佛被利器划破，鲜血淋漓。

　　“默默！默默！”顾枫从门外冲进大厅，在人群中张望了一圈，横冲直撞地向程默跑来。

　　洛尘雨站起身向一旁走去，顾枫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迟疑了一下，接着转过头蹲下身拉起程默的手急切的问道：“姐姐怎么样？她还好吗？”

　　程默流着眼泪，始终一句话也没有回答。顾枫见他不说话，站起身在他的身旁坐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不停地鼓励安慰着他。

　　“程静！程静的家属在吗？”重病监护室的大门被推开，一名护士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程默猛地站起身，顾枫跟在身后，两人几步跑到了护士的面前。洛尘雨也转过了身，向这边走来。

　　“这是病人的病危通知书，谁是病人的家属，签个字吧！”护士冷冷地说道。

　　程默登时眼前一白，脑海一阵晕眩，差点没站住。顾枫正想要伸手去扶他，身后洛尘雨一把搂住他的腰，将程默揽在了怀里。顾枫转过头看向两人，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忍了忍还是没有开口。

　　“哪位是病人的家属，快点来签字！”护士催促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洛尘雨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程默的肩，低声说道：“坚强一些，先把字签了，姐姐还在等着抢救。”

　　“嗯。”程默点了点头，走上前接过护士手中的病危通知书，在右下角签了姓名和日期。

　　“我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程默签完字后将书写板递还给护士，轻声问道。

　　“就是病危着呗，还能怎么样，有什么情况会再通知你的。”护士脸上布满了戾气，边说边转过身，走进了重症监护室。

　　程默没再说什么，重新坐回长椅上，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就这样，又是一天一夜。

　　从重病监护室陆陆续续传出了七八份病危通知书，程默面无表情地签了一张又一张，自己都没有察觉握着笔的手已经抖得快要写不出字了。每一次重病监护室的大门被推开时，混乱的大厅都会短暂地陷入一阵沉寂，那一瞬间的沉默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内心都恐惧着，焦躁着，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直到护士喊出了病人的名字，那些不相关的人又重新涌起了一片嘈杂。

　　直到天色再次亮起，两名医生和几名护士从重病监护室里走出来，喊了程静的名字，程默随即起身，医生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办公室谈话，洛尘雨和顾枫跟在身后，也一起走了进去。

　　“病人现在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期，不需要太过担心，在观察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开门见山地说道。

　　程默闻言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光泽，洛尘雨抓住他的手，十指牢牢地扣在了一起。顾枫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着的手，不经意皱了皱眉头，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急忙又移开了视线。

　　“只是病人全身大面积烧伤，病情好转后需要做皮肤移植手术，手术费用比较昂贵，希望家属早做准备。”医生看三人沉默不语，接着说道。

　　“大概需要多少费用......”程默低声问道，话未说完，便被洛尘雨打断。他伸手揽过程默的肩，在肩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柔声说道：“费用不用担心，人没事就好。”

　　程默低头不语。医生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之后离开了办公室。程默得到了允许去探望姐姐。他从护士手中接过了一件防菌服套在了身上，俯下/身穿上鞋套，和护士一起走进重症监护室。

　　走进病房，程默不由地浑身颤抖着，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程静躺在病床上，氧气罩遮盖了大半张面孔，脸上的皮肤被烧灼得骇人，身上绑着各种检测仪，到处插满了管子，奄奄一息地闭着眼睛。

　　程默踉踉跄跄地走到病床前，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不知道哪里疼哪里可以碰，悬着的手又收了回去，颓然落了下来。程静似乎心有感应，微微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苍白消瘦的面孔，轻声喃道：“默默，你来了。”

　　程默慌忙走上前，俯下/身看着她，哽咽着说道：“姐姐，你醒了。你还好吗？疼吗？”

　　程静似乎想要勾起嘴角向他微笑，此刻的面部却无法传递出任何表情。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已经不疼了，别哭，姐姐没事了。”

　　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下，打湿了衣襟。程默泣不成声地说道：“姐姐，你别怕，我一定能治好你，让你向从前一样，你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程静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想要伸手去抚摸程默的脸，替他擦干眼泪，那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能望着程默，片刻，温柔地说道：“傻孩子，别哭了，姐姐当然相信你，会好起来的。”

　　程默蹲在地上，趴在她床前，拼命止住泪水，默不作声地望着姐姐。程静看着他这般令人心痛的模样，接着说道：“照顾好自己，按时休息，好好吃饭，你平安无事姐姐才能好起来，记住了吗？”

　　“嗯。”程默用力点了点头。

　　走出重症监护室，程默感到小腿发软，似乎想要倒下，一直温暖有力的手搀住了他。程默转过头看去，洛尘雨那双明亮的眸子正望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的神色。

　　“我让司机送你到我那里去，你先好好休息。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我在这边守着。”

　　程默蓦地抓起他的衣袖，一边摇头一边语气略带不安地说道：“我不要一个人，我要和你在一起......”

　　洛尘雨微微楞了一下，接着眼睛里溢满了柔情，他轻抚着程默的发端说道：“我和你一起回去，放心，这边我找人来守着。”

　　坐在身后的顾枫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看了看两人，转过头对程默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这边我守着，有什么事情给你打电话。”

　　程默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枫苦涩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客气什么。”

　　程默感激地看了看他，转过身，和洛尘雨缓缓向医院大厅的门外走去。

　　顾枫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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