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时

　　星时（二十四）
　　戴星棠到的时候，戴爸爸戴妈妈正陪着赵衡看电视。

　　“爸，妈，”戴星棠跟她们打招呼。医院里面人多，怕引起麻烦，戴星棠没有把口罩摘下来。

　　“哎！”戴妈妈应声，笑着说：“我们陪小衡在看你.....”

　　这时戴爸爸咳嗽了一声，戴妈妈反应过来，收回话头重新道：“看电视。”

　　戴星棠点头，跟他们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今晚我陪小衡，明天做手术的时候你们再来。”

　　“不用了，”戴妈妈让位子给戴星棠坐，拉着他的手道：“你工作忙，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再来就成。”

　　“我在这就行，”戴星棠无奈，劝道：“你们累了几天了，好好休息一晚，后面有得是时间让你们照顾。”

　　“行了行了！”戴爸爸看他们推来推去的，招呼戴妈妈：“你听小棠的，咱明天再来。”

　　戴星棠等爸妈离开后，才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摸摸赵衡的头，问：“电视好看吗？”

　　“好看，”赵衡乖巧地笑，把手机收了起来，跟戴星棠说：“可是哥哥好惨啊，看电视的时候我都哭了，现在是用手机看第二遍了！”

　　“都是假的，”戴星棠帮他把手机收好，说：“你跟你时哥哥一样，看电视还哭，都是个小傻子。”

　　赵衡还是笑，眼睛弯弯的，小声问戴星棠：“哥哥，以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吗？”

　　戴星棠很久没说话，赵衡等了好久，才听见他说：“嗯，哥哥想和他在一起。”

　　“那以后，等你们老了，我就来照顾你们。”赵衡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知道自己终于有用处了，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戴星棠无奈，哄他道：“小衡十四啦，你时哥哥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待看到赵衡的眼睛垂了下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戴星棠叹气道：“小衡，这只是哥哥当年的一个借口，现在大姨和姨父都把你当成自己孩子来疼，说不定还不乐意你照顾我呢。”

　　当年，其实也就是七年前。

　　戴星棠清楚得记得，那天是八月三号。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一家人都在外婆家吃饭，给他庆祝十九岁生日。

　　正是阖家欢乐之时，来了一个人，破坏了气氛。赵衡的奶奶把赵衡推进戴星棠外婆的家门，大声骂道：“这孩子你要就要！不要就扔了吧！别指望我们家当冤大头，让人家骂有娘生没娘养！”

　　赵衡哭着被他奶奶推进来，戴母赶紧出去拦着，不让她跑掉。

　　“你拦着我干嘛？你妹妹生下的孩子，往我这一扔不要了，还指望我替她养？”她和戴母推搡起来，戴母当了半辈子老师，从没和别人动过手，很快落了下乘，被那个老妇人扯掉好几根头发。

　　“你不能走！”戴母忍着痛，去抓老妇人的手，厉声道：“这也是你孙子！再说了，小衡当初是你儿子亲自接回去的！”

　　“我呸！”老妇人对着戴母狠啐一口，“我儿子领回来的时候可没告诉我这孩子有病！现在我儿子养不起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戴外婆把哭肿眼睛的赵衡安顿好，正想出来理论，就见那老虔婆对着自己女儿吐口水，这可不得了了，戴母是她们村里第一个出去的大学生，是全家人的骄傲。她这辈子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全靠戴母争气考上重点大学，她才在家里挺直腰板。

　　眼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女儿，戴外婆跑上去对着那老妇人就是一巴掌！她和那老虔婆一样都是农村妇人，戴外婆可不像戴母，一身花拳绣腿，她直接就打得那人歪了半边脸，骂道：

　　“你儿子管不住□□你倒赖上我们家了！你们看着是个男孩，喜滋滋来领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身体好不好？我今天就打死你！”

　　三个女人扭打在一块，那老妇人嘴里不停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戴外公和戴父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又不能加入战场，他们老家村里有习俗，婆娘打架汉子是不能帮忙的，她们打打没关系，汉子要是去打了，那可就真是杀人了。

　　外面闹成一团，戴星棠在屋里看着赵衡。这是他外婆最近新买的二手房，刚搬进来不久，离开了偏僻的农村老家，离G市市区却也有一段距离，离他爸妈在市区的住处近了，交通比老家发达很多，属于不算太富裕却也不贫穷的地带。

　　不知道怎么被赵衡奶奶找到了，两家人已经一年没见过面了。

　　赵衡还在哭，捂着心口，很难受的样子。他听着外面的叫骂声，心里明白，没有一个人肯要他，因为他的病。

　　其实他今年才七岁，正是小孩调皮捣蛋的年纪，但从小就经历了太多的冷遇，让赵衡早早地知道了如何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可懂事的孩子没有用，赵衡哭着想，所有人要的，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戴星棠看不下去，抽了纸巾过去给他擦眼泪，看着赵衡难受的样子，心里也难受起来。小孩子哪来的错呢，错的都是不肯认错的父母。

　　戴星棠的小姨和小姨父当年闪婚，婚后相处时间长了，才发现彼此性格不合适。两人虽然都是农村家庭出身，但戴外婆只有两个女儿，千恩万宠地养大，自己可以遭人白眼，但自己的女儿是绝对不能被说赔钱货的，因此小姨从小就养得很骄纵。

　　而小姨父的父母却重男轻女，他妈生了两个儿子，腰杆在家里挺得笔直，威严也是不允许被挑战的。小姨父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思想，一个大男子主义，一个大女子主义，谈恋爱时或许看不出来，但婚后原形暴露，谁也不让谁，整日里吵架。

　　两人在G市的租房里过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此时赵衡的奶奶从乡下上来，美其名曰照顾自己的儿子儿媳，其实是想看看结婚快一年了，小姨怎么还没怀孩子。在她的思想里，嫁到自己家，就得马上给自己家生个大胖孙子。

　　这时日子是完全过不下去了。小姨和老妇人的矛盾一触即发，时不时就吵起来，小姨说老妇人嘴臭，不尊重人。老妇人骂小姨嗓门大，敢吼婆婆。起初小姨父还帮着小姨说话，但时间长了，心就开始偏向自己老娘。

　　说起来真可笑，大男子主义的人，如果你说他不尊重女性，但他们往往对自己母亲很好，看不了自己媳妇顶老娘一句嘴。但如果你说他尊重女性，他们又往往不愿意给自己妻子同样的待遇。

　　小姨彻底跟他们闹翻，吵着要离婚。可就在离婚的前几天，老妇人发现她怀孕了。情势突然发生改变，她求着小姨别离婚，跟她道歉，愿意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舔着脸让小姨留下来。

　　小姨心软了，重新和小姨父过了下去。戴外婆过来照顾她生孩子，照顾她坐月子，忙前忙后，都安顿好了，才回老家。日子彻底变成了小姨夫妇两个人过。

　　可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呢，赵衡整夜整夜地哭，小姨分身乏术，长期缺觉的她生生从一个现代女性变成一个黄脸婆。小姨父白天要上班，被吵得睡不了，日子久了也开始抱怨，骂这骂那，于是两个人又吵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赵衡三岁，无数次过不下去的小姨都为孩子忍了下来。可是那年，赵衡开始整日里吵着心口痛心口痛，小姨带着他去检查，发现是先天性心脏病。

　　赵衡的病症不算严重，室间隔缺损，还有室间隔缺损引起的轻微肺动脉高压。现在医学发达，手术后好好将养，完全可以治愈。小姨逼姨父拿出积蓄，逼他瞒着婆婆，带孩子去做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出院后医生给开了药，让每天都吃，不要让小孩受刺激，定期去复查，到十岁以后就可以和正常的孩子无二。

　　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小姨夫妇都是欣喜的。然而赵衡需要疗养，小姨彻底成为家庭主妇，整天围着孩子转。小姨父工资有限，一个人负担家里的吃穿用度，还要支付昂贵的药物费用，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他们又开始整日地吵，后来小姨父生起气来，大声骂道：“把他扔出去！留着有什么用，整天病恹恹地靠着吸父母的血活下来，有什么用！我难道还能指望他传宗接代吗！”

　　小姨彻底死心，提出离婚。

　　“离婚可以，孩子你带去。”小姨父正在气头上，不愿意再看那个哭个不停的孩子一眼。

　　于是他们离婚，赵衡被小姨带去外婆家。小姨托戴外婆照顾他，自己外出打工，给孩子寄来抚养费。

　　那几乎是小姨的所有工资了，她不要命地挣钱，想让自己孩子吃得起昂贵的药，希望他能过上好日子。直到赵衡五岁那年，小姨遇见了一个男人。

　　他对她很好，他们情投意合，小姨吃了上一段婚姻的亏，不愿意立马结婚，那个男人也愿意等。他怜惜她，为她做饭，贴补她的生活。

　　一年了，小姨被打动，正犹豫要不要把赵衡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同意，小姨就愿意嫁给他。由于那个男人只知道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但不知道儿子竟然归了女方，且每月还需那么多花费，因此小姨是迟疑的。

　　这时，小姨父竟然被他妈逼着来戴外婆家要孩子了。原来小姨父虽然当时生气，但终归爱自己儿子，怕自己母亲嫌弃他，就一直没把赵衡的病告诉他妈。

　　于是老妇人以为两人是情感破裂或者小姨成了破鞋才离的婚，整天在家里骂小姨，还时不时打电话给儿子，要他把孙子领回来。小姨父被催了好几年，后来自己也开始想儿子，于是来到戴外婆家接孩子。

　　这正好解决了小姨的问题，于是他们嘴皮一碰，就决定了六岁的小赵衡的下一个去处。

　　小姨以为赵衡的亲生父亲总不会虐待自己儿子，小姨父也以为赵衡的亲生奶奶总不会虐待自己孙子，所以赵衡被留在了老妇人那里，小姨父每个月寄回去钱让她买药。

　　而赵衡奶奶等他到了家，才知道自己孙子有这么个严重的病，看着他带过来的瓶瓶罐罐，她的心都在滴血。她拿着儿子寄回来的抚养费，确实没亏待孙子的吃食，但是她克扣了赵衡的药。

　　直到一年后赵衡的病再次复发，小姨父被急忙叫回家，送去医院后才知道赵衡已经一年没有按时吃药了。

　　他的心脏发育得很不好，以后还需要再做一次手术。

　　老妇人发了疯，不愿意再留着赵衡，小姨父去劝，却被她扇了一巴掌，她问自己的儿子：“你要怎么养他？你的工资有多少？他现在要吃药，以后还要做手术，你还想不想再结婚了？你能养他多久？！”

　　那晚小姨父抽了一宿的烟，第二天一大早，他哑着嗓子跟自己母亲说：

　　“把小衡送回他外婆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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