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周末下午，我从宁山的小城堡回到家，甫一开门就闻到浓烈的烟味。
　　“哎，嘉嘉回来啦？正好我们打算出去吃饭，赶紧收拾收拾一起走吧。”我爸妈和几个叔叔阿姨，个个满面春风地笑看我，我扫了一眼一片狼藉、堆满瓜子皮和啤酒罐的客厅，别开目光，低低道：“不了，你们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做点饭就行。”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今天咱家的账都清了，我跟你爸打算出去庆祝庆祝呢！也真是运气好，收账的那群人突然就不要利息了，还把钱打了个对折……哦对了，你赵叔叔也去，还带着他儿子，你真不去？”
　　我冷冷道：“为什么他去我就会想去？”因为他家有钱么？
　　我妈一拍我脑门：“你个傻孩子，真不开窍！行了我们走了，这三百块钱给你，吃顿好的，啊。我们可能晚点回来。”
　　“……”
　　砰一声，世界清静了。
　　我叹口气，去厨房拿了抹布和扫帚，正要清理，就听见阳台唰一声，萨菲罗斯正将黑翼收起来，轻轻舒一口气：“他们终于走了。”
　　我也没力气跟他开玩笑，只淡淡道：“我现在打扫房间，等会做饭。”
　　他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我。
　　我不管他，清理干净桌子，又是扫地、倒垃圾、洗杯子，等我开始准备洗衣服的时候，萨菲罗斯终于按捺不住走过来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我愣了下，犹豫道：“那你……拖地吧，拖地是个力气活。拖把在厨房里。”
　　他点点头，乖乖去拖地了。
　　我看着这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人安静地拖地，总觉得有点违和感，却也很温馨。顺口指导了几句，见他做得像模像样的，也就回身收拾那堆了两大筐的衣服。
　　刚把衣服扔洗衣机里，萨菲罗斯就默默走过来，有点尴尬的样子：“明嘉，我把拖把折断了。”
　　我汗！
　　“那……不是还有一个么？”
　　“两根都断了。”他不大好意思地看我一眼，“我只是轻轻捏了一下……”
　　我可以抽你吗……
　　“待会我去超市买菜，顺便带回来吧。”我扣上洗衣机盖，叹口气，又开始收拾内衣。
　　“一起。”
　　我忍不住道：“你今天是不是很闲啊？无聊的话待会帮我晾衣服好了。”
　　他又点点头，却也不说话。
　　又洗衣服晾衣服擦窗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我俩才各自换了便装，朝超市走去。
　　“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一边推着小车，一边挑蔬菜，一边回头问跟在我身后的大神。初秋天气微凉，他穿着贴身的黑色衬衣长裤，长长银发收进帽子里，安静如水，稳重如山。
　　他想了想，摇头。
　　“那……想吃什么菜？”举起手里的大白菜，“这个？”
　　他道：“你上次做的粥，很好喝。”
　　“哈？那个啊？你还真会挑。”我把白菜放进车里，“那个叫百花粥，太麻烦了，又费时间，下次吧。”
　　他笑了笑，也不多话，就这么无声地跟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带了个保镖，还是VIP级别的。
　　“明嘉，我去拿些洗漱用品。”
　　“嗯。”
　　萨菲罗斯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惹祸了。
　　一个拐角，我本来慢悠悠地推着车，有人突然冲出来，撞倒了自己不说，还把我给反弹了。可如果对方是张利莉的话，就是我的错了。
　　“呃……没事吧？”我想着要不要去扶她，她就被人扶起来了。抬头一看，一个穿着花哨、身强体壮的男青年，应该也是高中生，好像是外校的。
　　这么快就傍上新的了啊……
　　张利莉一看是我，一时不屑、厌恶、憎恨等各种负面情绪一齐全涌到脸上，看上去……怪丑的。
　　“切，原来是你啊，大学霸。”
　　充满讽刺的开场白……
　　“嗯。”
　　她一下子被我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直接上前一步：“哟，那么冷淡啊？咱俩不是挺熟的么？正巧现在遇见了，顺便谈谈涨钱的事儿呗？”
　　我平静地看着她：“张利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什么？”
　　“以前我愿意给你钱是因为我觉得你家需要，哪怕二十块，至少能供你弟弟吃几天的馒头。但不会更多了，毕竟我家境也没那么宽裕，也请你不要把我的怜悯当成理所当然。从初二到现在，三年多，七百多块钱，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怜悯？”她笑了，有点古怪地。
　　“不过，以后这二十块钱我也不会再给。因为最近我在我妈妈代理的舞厅打小工，经常看见你跟几个男生喝酒鬼混。我的钱，不是让你用来干那个的。”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回头看一眼正看着她的男友，突然尖叫一声大骂一句，一巴掌打过来：“你造谣！”
　　我当然早猜到了，快速后退一步。
　　她一巴掌打到货架上，刮出了血，痛号一声当场哭了出来。哭声……刺耳却很可怜。
　　她男友见她这样，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半抱半拖地把她拉走了。
　　我站在原地，回头看见拿着沐浴露等东西走来的萨菲罗斯，他看一眼前面，微微皱眉：“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我把一个想跟我收保护费的小太妹气哭了。”
　　他一愣，笑出声来，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车里。
　　“还用那么高端的，真奢侈。”我又开始仇富。
　　他给我一个“你有意见？”的眼神，推着购物车：“还有什么要买的？”
　　“嗯，没了吧。”
　　“那一起去买衣服吧。”他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我汗了：“又买？你不是刚买过么？”
　　“用完了。”
　　“什么叫‘用’完了？”我瞪他，“那是一次性的东西么？”
　　他微侧开身，淡淡道：“衣服只要染了血就必须销毁，这也是那边的要求。”
　　“……那你不能小心点么？”
　　他笑了：“放心，他们会准备新衣服和服装费。不过这次，我想让你帮忙选些其他颜色的。”
　　我笑：“哈，怎么突然开窍了？不是上头给发了个美女搭档吧？走吧，先结账，服装店在超市对面。”
　　夕阳西下时才踏上回家的路，萨菲罗斯单手拎着我的书包和他装满了衣服的包装袋，只留给我一个小钱包，我也乐得轻松，还抽空买了个糖葫芦吃。
　　“知道么，萨菲，每当手里有沉重的东西要拎或要搬动家具的时候，我都会仰天祈祷上帝‘赐我个精壮的男人吧’！哈哈哈哈……尤其是初中毕业要把累积三年的教科书习题集全搬回家的时候，我的天哪，两条胳膊都要废了，那个时候这种愿望就特别强烈。”说起那个时候我真是无语凝噎，“最过分的是别人都有男朋友或男闺蜜来帮忙，就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一趟一趟吭哧吭哧地搬书，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萨菲罗斯显然不知道怎么接茬，又想跟我讲话，一个人努力了半天，才盯着我的糖葫芦找到了话题：“明嘉不是不喜欢吃甜食么？”
　　我满脸认真：“萨菲啊，你说你，怎么能被表面现象蒙蔽呢？别看这东西表面上敷了一层糖，其实果实不合格，酸到了心坎里。”
　　他点点头，浅笑道：“说的也是。”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我平常就喜欢吃辣的咸的，你呢？”
　　他道：“食物不过是补充能量的手段罢了……”
　　我认同地点点头：“说得有道理，那以后我还是做一个人的饭，你就啃馒头吧，还省钱。”
　　他一卡壳，侧脸看向我。
　　我冲他挑挑眉。
　　“……明嘉，我说的是在神罗的时候。”他服软了。
　　我嘿嘿笑：“其实我会做的很多菜你都还没尝过，不仅是粥，做菜才是我的拿手好戏呢，今晚给你弄个糖醋鲤鱼！啊对了，鱼啊，忘了买鱼了！萨菲要不你在这等我会儿，我买完鱼就回来？”
　　他有点犹豫。
　　我一指：“你看超市就隔着一条马路，很快的，不用担心。”说着小跑回去。
　　说来不知幸还是不幸，刚过下班高峰，路上车不是很多，小县城自然不是每条道都有红绿灯，我左右看看，见车少了，就想过马路。
　　差不多到马路中央，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伴着重型摩托车的咆哮声一同响起！
　　“撞死她，撞死这王八蛋——”
　　“啊——”路上行人的尖叫。
　　我一回头，摩托车以疯狂的速度风驰电掣地冲过来！张利莉坐在后座叫喊着，她男友冷冷看着我，真的是一心要我死！
　　为什么……就这么恨我？
　　我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夕阳的光陡现出刺目的血色，我微闭眼睛，就看到一个黑影迅疾跃到我面前，巍峨如莽莽苍山，一下子按住摩托车头，硬生生按下它要命的攻势！手掌青筋暴起，手臂挺直，连衣袂也被风带起，脚步却稳若泰山丝毫不动！当摩托车尾因惯性冲天飞起时，臂膀一甩，就将整辆摩托车连带着人一起扔出马路！
　　“啊！！”
　　行人全都满脸惊恐地躲开，摩托车带着两人在路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撞到路灯才嘶嘶冒着白烟停下来。车头歪了，零件全散了，路灯被撞得像骨折了一样大幅度塌下来，那诡异的角度，揭示着袭击者异常强大的力量。
　　我惊魂未定，萨菲罗斯回身打量我一下，拍拍我肩膀。
　　我愣愣看向他，开口，说的却是不着边的话：“你手套撕破了。”
　　他平静道：“没关系。”然后看向那两人。
　　他们受了不轻的伤，张利莉男友膝盖肉都擦破了，露出一点点骨头，脑门也满是鲜血。好在张利莉戴了头盔，但腿部好像有点扭曲。
　　马路安静极了，人们全都恐慌地注视着我们，只剩下店铺喇叭聒噪的叫卖声。
　　“该死的，该死的你！”张利莉好不容易站起来，丢了头盔就对我破口大骂。
　　萨菲罗斯眼神一厉：“又是她。”抬步就要上前！我急忙挡住他！
　　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那是后期变得冷酷无情的萨菲罗斯的眼神，充满了阴鸷、凶狠和残忍，即使夺去世上所有人的热血也无法温暖的冰冷。唇角明明带着笑，语气明明轻松自得，眼神却涤荡着择人而噬的杀光。
　　张利莉显然被萨菲罗斯骇人的气场震了下，却很快愤怒地瞪着我：“怎么了，你现在装什么老好人？可怜我是吧？瞧不起我是吧？我跟你说郭明嘉，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我他妈迟早让你生不如死！”
　　是么，我说错话了啊……真是可笑啊，明明自甘堕落成这种地步，自尊心倒还挺强，可笑极了……难道她连尊严要靠自己争取这种事情也不懂么？
　　胳膊被人一撞，我回神，萨菲罗斯竟然直接撞开我走过去了！没几步就走到张利莉面前，手一伸，扣住了她的脖子！
　　“你干什么——”张利莉的男友立即冲上来，被萨菲罗斯一拳打中，人腾空飞了半米，砸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萨菲罗斯手臂举高，张利莉双脚离开地面，手拼命抠着他的手，双腿不停蹬踹着，却始终碰不到他。
　　他眼神冷酷如刀，也刚硬如铁。
　　本该去阻止的我此刻却僵在原地。
　　他是什么时候渐渐改变了的，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是啊……他做了杀手啊，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时候，也一点点唤醒了嗜血的本性吗？从来，我从来都不让自己想，这个人是杀手，他都杀了多少人，他造就了多少悲伤和苦痛，那些事离我很远很远，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可当他杀戮的这一幕展现在我眼前，如此之近地，我才明白我的愚蠢。
　　改变早已开始，如今覆水难收了。
　　张利莉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眼睛都开始充血。
　　我一步步艰难地走过去，伸手轻轻覆住他因发力而坚硬的左手手腕。
　　他冷冷看向我。
　　我努力地扯开笑容：“表哥，我们该回家了。再耽误下去，要赶不及做饭了。”
　　天知道，此刻我心跳有多快，我有多紧张。
　　咚一声，张利莉掉落在地，大口大口费力地喘着气。
　　我松口气。
　　萨菲罗斯微微侧过身，避开我的眼神，就像他曾因误伤了杰内西斯而愧疚地侧身藏起正宗刀一样。再转回脸时，冰眸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冷淡，却仍冷傲严厉。冷视着摊在地上的张利莉，一字一句道：“再做出类似的事情，就从你母亲开始，一个一个杀死。”
　　语气轻描淡写却锐利得简直渗出血来，让人不寒而栗……
　　张利莉吓得手抖颤了，低下头不回答也不敢看我。
　　萨菲罗斯看我一眼，沉默着捡回先前丢掉的东西，然后孤身立在那儿，也许是在等我，夕阳将他本就高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看上去，分外孤寂。
　　我抿了抿唇，还是走向他，拉起他的手腕，赶紧从远远围观的人群中逃走。他无声跟着，因被我扯着上身不得不微倾，却也不甩开我，就像我的影子般，只不过比我高大许多。
　　我俩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家门口，我让他避开人从窗户进去的时候，他才望着我，淡淡说了一句：“不用担心，今天的事不会扩散。”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萨菲，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点头。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永远不要变成反派大BOSS。”
　　他望着我。
　　“没错，不管是动漫、电影还是游戏中我喜欢的都是大反派，可是萨菲，我最不想的，是你自己把自己毁灭。我也不算什么好人，杀人这种事，老实说，如果你不在意我也没那么在意，可是你在意，所以，我也会替你在意。如果你是西索那种大变态我也没那么纠结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渴望亲人、朋友、被爱，所以，我也一直由衷地希望着你能拥有亲人、朋友和爱。所以！你不能放逐自己，不能变回那个样子，不能不给这个世界机会。”
　　他凝视我的眼神渐渐转深，最终变成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海，却像映入了细细碎碎粲然星子似的，幽幽闪烁着亮光。
　　“我答应你。”他缓缓伸手，似想抚上我的脸颊……
　　我轻咳一声垂下脸：“那，赶紧回家吧，今天没买到鱼，给你做粥补偿你。”说完转身走。
　　我一直想着，因为我是创造了他的人，亦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女人，所以萨菲罗斯对我只是雏鸟情结罢了……等他去往更广大的世界、结交更多的人、获得更高的成就，自然也会有各式各样的美女蜂拥而来，其中肯定也有真心爱他、想陪伴他一生的人。而那时候，见识了这世界更丰富色彩的他，肯定会对毫不起眼的我失去兴趣。他终究会找到与他登对的、真心爱护他的女人。
　　所以我也要注意……不能成天跟他暧昧不清，否则就是对他、也是对温诺的不尊重。我清楚我爱的人是谁，所以必须划清界限。
　　咳……当然了，在我做做饭干干家务时帮帮忙还是没关系的……看他帮着洗菜择菜完了，顺带还教了他下醒酒汤怎么做。
　　真是……好男人啊，真不愧是杀人劫色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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