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撒卢母办事果然快捷，不过半个时辰杓哥便带着医官匆匆赶到禅院。我见那医官虽然须发皆白，精神却很是矍铄，尤其一双鹰隼般锐利明亮的眼睛，仿佛一眼便能看到人心底去。他身材极是高大，腰板挺直，声音洪亮，讲话时态度亦不卑不亢：“敢问大人，帝姬现在何处？可否容老朽先为帝姬请脉？”辛妈妈蓦的一声惊叫：“天哪，这不是邢太医吗？谢天谢地！帝姬这可有救了！”她急急地向我解释：“这是昔日宫中的邢太医，医术最是高明。帝姬从前有恙，向来都是邢太医经手医治，当真是手到病除，灵验如神。”我听她这样说，自然放下心来，便道：“那就请辛妈妈带这位邢太医去为帝姬诊脉吧。我在外面候着，等下还有话请教太医。”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邢太医方自禅房出来，手中执着一张药方，边走边嘱咐辛妈妈：“速速着人抓药来，按老朽方子上所写的煎好，按时给帝姬服用。吃过这三副药，且看看情形再说。”辛妈妈一径点头答应，正要接过药方，我道：“辛妈妈，你出去不便，药方交给杓哥吧。邢太医，可否借一步说话？”邢太医淡淡一笑，道：“有何不可？”我二人走到梅林中，我问他道：“帝姬病况如何？”邢太医道：“病势虽猛，却无大碍。帝姬本就七情郁结，三焦火盛，再加风寒侵体，如此内外交攻，就是精壮大汉也经受不住，何况帝姬这样娇怯怯的身子？先前医官的药又不对症，耽误了时日，因此沉重了。如今依着我的方子，清火祛寒，固本培原，慢慢将养几日自然就好了。”我听他说得甚是笃定，越发放下心来，便道：“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太医在这里住下，好随时看顾帝姬病情，太医意下如何？”邢太医微微一怔，道：“这样自然最好。只是老朽本是囚俘，这……”我笑道：“此事无须多虑，我自会疏通。”邢太医便道：“那老朽遵命便是。”
　　这厢才安顿好帝姬的事，那厢端诚殿里兀术又遣人来催，我只得匆匆离去，叮嘱杓哥有事速来报我，不得再有延误。兀术一见我便拉住问道：“你去了哪里？一转头便不见你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出了甚么事？”我叹口气道：“适才杓哥来报，说帝姬病重，我去看了看。”兀术吃了一惊：“前次见她还好端端的，怎的几天功夫就病了？”我盯了他一眼，悠悠地道：“是啊，就是见过你两兄弟之后，帝姬才病了的。是不是你凶神恶煞的吓着了佳人？”兀术叫道：“冤枉啊！我话都没有同她说一句，怎么就吓着她了？要吓着了也是教斡离不哥哥吓着的。”“哦？”我将信将疑地瞧着他，说道：“二太子郎君怎会吓着帝姬？可是你又胡说！”兀术瞪着我道：“我何曾胡说！斡离不哥哥那日走时，我看见帝姬哭得好生可怜。”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道：“这笔糊涂账我也懒得同你算。赶紧做你的事去！”兀术走了两步，又回转来小声问我：“彦宗你说，帝姬病了这事要不要告诉斡离不哥哥知道？”我板起脸道：“你莫问我，我甚么也不知道。你兄弟两个的事本来也不必教我知晓。”他见我如此，情知我是借机发作，不敢再说，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去了。
　　我料他必将此事告知斡离不。果然到了晚间，我入帐回报军务时，眼见得斡离不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他皱着眉头听我一条条细细回禀，终于忍不住打断我的话头道：“这些都不是甚么急务，且放着再理会。彦宗，我听兀术说帝姬病了，可是真的？”我点头道：“正是。末将已去看过了，病得不轻，人也憔悴了许多，情形很不好！”斡离不身子蓦然一僵，声音变得短而急促：“怎么个不好法？彦宗你且说说！”我却道：“这哪里说得清楚？二太子郎君若不放心，不妨自去看看，强似问我。”斡离不似乎楞住了，未及应答，我又刺他一句：“我看帝姬这病，身病若有三分，心病倒占了七分。心病不去，这身病只怕也好不了。”斡离不一手撑着额头，颓然坐倒在榻上，苦笑道：“彦宗，你不用敲打我。我治不了她的身病，更医不了她的心病。我什么也帮不了她。我灭了她的家邦，掳了她的父兄，难道还指望她对我感恩戴德？我不是不想见她，我是根本就不敢见她！”
　　我见他如此，一时倒不知说甚么好，只怔怔地望着他。他也不理会我，只喃喃自语似地道：“灭宋，我于国有大功，于她却是结下不共戴天的大仇。亡国破家之恨，如何消解得了？她的心病，就是我的心病。我原本想能够保全他父兄的富贵尊位，就算做儿皇帝，也总算未成敌国，可以相安无事。这本是我们一早就想好了的，不是吗，彦宗？保留一个惟命是从的赵氏王朝，于我朝不是大有裨益吗？谁知会宁府的意思全然不同。她今日恐怕尚不知父兄之事。他日若知晓了，还不知怎生恨我呢？”我听他这样说，忽然想起阿衍，不禁脱口问道：“你怕帝姬恨你，难道倒不怕公主恨你？”斡离不一楞，道：“谁？彦宗你说谁还恨我？”我已觉失言，尴尬地一笑，忙乱以他语：“没有甚么！二太子郎君不必太过担心帝姬，末将已嘱撒卢母寻了一位高明的太医替帝姬医治，想来不会有大碍。”斡离不道：“嗯，彦宗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见他这样子实在是万般的放心不下，便道：“此时左右无事，不如末将陪二太子郎君去探一探帝姬的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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