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夕晏小娃儿捉着我尚还完好的左手，写了个“唉”字，我留心数了数，连着前两日的，统共写了九九八十一个。唉声叹气都是个修仙论道的好苗子。
　　此番夕晏小娃儿在我身上寄托了甚大的希望，原盼着我能一举哄好他师父，捎带手能明里暗里的替他给女娃儿使些绊子，好教他心情通畅些。不曾想，我出师未捷身先死，落得如今这般凄惨的形容，真真是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玉卵扶不上破墙。
　　我自觉无颜，低着眉眼，同他一处坐着。一老一小，各有各的烦恼，晒了半晌的太阳，吹了半晌的仙风，也未见烦恼吹散些。
　　夕晏小娃儿捉着我手，将将写下第八十二个“唉”，便教千叶小娃儿领走习课去了，留我一个，甚是寂寥。
　　我起身，摸了摸，将原本被我随意丢在一旁的解意棒捡起了，敲敲打打地，也无甚方向，四处走了走。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敲打了约摸一个时辰，我有些乏了，便摸着进了一个洞口，想寻个歇脚的所在。沿着洞壁摸了进去，壁上挂着许多饰物，大小长短不一，触手丝滑，唔，应当是羽毛。顺着这些羽毛往下摸，摸到了一把干草，顺着干草往前走，却被一只手蓦地捉住了手，那手骨节分明，写起字来断断续续：你怎么，找到，我的？
　　唔，是涅啼了。
　　眼下我那根识文断字的手指头还没好全，使不得力，便扬了扬手里的解意棒。只是我这解意棒扬的方位不是十分解意，唔，不巧，似乎扬了他一棒子。
　　我摸着干草垛坐下来，将解意棒搁在一旁，伸手摸了摸，唔，不巧，似乎正摸到了方才那一棒子的落处，手底下的身子登时抖了一抖，闪了开。片刻，骨节分明的手闪了回来，捉住我的手，断断续续道：你是，故意的！
　　我真诚地，点了点头。
　　那手怒不可遏，断断续续接着写道：等小爷，好了，小爷，啄死你！
　　我笑了笑，很是真诚地，又摸了摸他。
　　手底下的身子登时又抖了一抖。
　　涅啼握住我的手，身子蓦然震了两下，当是咳了两下。方才胡闹间不曾注意过，如今他握着我的手，我方才发觉，他今日的脉，搏得很是无力。我坐近了些，摸索着摸到了他的脸。涅啼是个十分有自尊心的娃儿，便来打我的手，我没法子，只好伸出右手勉强挡了挡。伸手按在他眉心，敛心凝神，细细探了一探，这孩子内息紊乱，眼下果真虚弱得紧。
　　收回手，握着我那隐隐作痛的手指头，心里十分苦恼。
　　涅啼很是生气，断断续续道：你做，什么！
　　眼下我不便同他道明原委，只好又忍着教他打一回，伸手按在他眉心，替他调了一回内息。
　　涅啼的内息渐渐平稳，他也渐渐晓得我此举并非是嘲讽他，打我的手渐渐也收了些气力。待他的内息完全平稳下来，我收了手，心内十分凄然。
　　涅啼的身子恢复了许多，撑着坐了起来，蓦地捉住了我那根断手指头。手指头被他紧紧捉着，我惊了一身冷汗，这孩子尖喙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我这手指头若是再教他啄上一口，怕是好不了了。
　　涅啼捉着我的手半晌，我将一颗金刚心提了半晌，末了，手上断断续续传来：谁把，你的手，弄断的？
　　他不啄我，我这颗金刚心才将将放下。心内忖着该怎的同他说话。忖了半晌，抬起那只没被捉着的手指了指自己。
　　涅啼在我手上不可置信地写道：你，自己？你怎么，这么，蠢。
　　呃，涅啼这话委实伤了我的心。
　　我尴尬地笑了笑。
　　涅啼落井下石道：本就，五感尽失，眼下，连字，都，写不了了，哈哈，好蠢。
　　……不若就让他奄奄躺着。方才挨着打替他将内息调了，眼下他内息将将平稳，便迫不及待嘲讽我。我很有些后悔。
　　涅啼兀自笑了一阵，从干草垛上下了来。须臾，捉了我的断手指头，抹了一层黏糊糊的汁液，我指了指手指头，问他抹的什么。
　　他在我手上断断续续写道：很好，用。
　　我试着动了动断手指头，果然好了许多。
　　我十分高兴，抚了抚他脑袋，手上登时又挨了一下：别摸我脑袋！

　　涅啼同我道了一句，便出去了。我干干坐着，十分无趣，便摸着胡乱走了走。
　　他住的这个洞府其实十分广阔，内里四通八达，收拾得十分齐整，我顺着墙壁走了一遭，走回来时涅啼已然回来了。他将我按坐在干草垛上，断断续续道：等你，好了，小爷领着你，参观参观。
　　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断断续续道：你是第一个，有幸，参观，小爷洞府。
　　我十分配合地露出了荣幸之至的神情，涅啼很受用，又断断续续道：眼下你虽然，是个，睁眼瞎，但是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感受着洞里风拂过的方向，忖着洞口的方位，朝洞口抬了抬下巴，问他方才出去做什么。
　　涅啼写道：我方才，出去找了个，东西。应该对你，恢复有，好处。
　　随即手上多了个重物，形状不是十分规则，倒也不扎手。
　　他道：你吃一口，试试。
　　我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也觉不出什么味道来，索性将手里的物什都吃了。
　　涅啼似乎比我更紧张，我拍拍他的手，示意我那根断手指头还在他手里头抓着，他松了松手，急急问道：如何？
　　我闭着眼细细感受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
　　不过，他一番好心，我是十分心领的。
　　拍了拍他肩膀，我笑了笑，摸着解意棒，一路敲敲打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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