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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有石林4
问天拉了把泪,暗怀感激。租赁下这般超大的孵化器,不知该需多少钱财,连打发阿卡姆这样的守卒就舍去一根金条,放眼漠中与草原,实在想不出谁愿意散去万贯家财救这帮教众。
当然,九爷除外。但九爷连司迪壳伯克开出的草原价格都付不起,何来的巨额银钱租这孵化器?
青衫男子若是白彥虎,他的背影为何是那般熟悉,难道```````
孵化器里,三拐子走拢青衫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那青衫男子缓缓转过脸来```````
九爷!
被称作白彥虎的青衫男子竟是九爷!
问天已猜出几分,但当干爹九爷真的以面相示,问天还是难以置信,当是生了幻觉。
打小,问天就不止一次听人讲,九爷乃遭清廷缉拿、逃窜到回疆的悍匪,他极是不信,在自己眼里,干爹一身豪气,侠义衷胆,是草原上人人敬重的汉子。他待自己,堪比骨肉,自小到大,除了祸害了教众的那一巴掌,九爷从不舍戳自己一指。
时至此刻,问天才明白,突然消遁的九爷并非丢弃自己,独自安生而去。他以一坊掌教之责,挽救着众位教坊兄弟,如此大义,令问天不胜唏嘘。
若九爷真的是那远避回疆、隐姓埋名的白彥虎,让湘儿寻知此事,该如何是好````````
杀父之仇,非同小可,令那湘儿不惜屈辱风霜,辗转万里,一心只想手刃仇家,以慰亡灵,其志之坚,山岳难撼。
哒哒几声脚步,问天懵然惊醒,湘儿与小丫一阵歇息后,悄然来到石廊上。
“你傻傻一人,在面壁思过吗?”
湘儿显然早发现问天的怪异举动,她不经意的一句嘲弄,令问天惊慌骤起,失措难安。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九爷是不是白彥虎,让湘儿离开这里越快就越好。
“就是歇会儿,等你俩。”问天平日里口言无忌,但到了真正撒谎时,还颇不自在。
“那就快上!”眼看余路不长,小丫思母心切,恨不得一步到顶。
巴不得一气呵成,速达八十八层。问天在后逐着湘儿与小丫快走,自己却时不时回头四下张望,担心九爷突然走出孵化器,现身石廊,而被湘儿逮个正着。
一切看似微澜无惊,但问天的心抖得厉害,两处石坎,险些将自己绊倒。
终于登临到八十八层级孵化器,小丫连呼气流不畅,闷得慌。喘息几口,一上一下两眼,才发觉,这只是剑峰的中段。自脚下伊始,到峰顶萤火蚁盘桓之处,依然有数不清的孵化器,隐约间,还有细细人语落下来,哼唧几声,又听不清了。
顶层之上,必定有即将完成孵化的人,那似歌似语的声音,就来自那层峰际。
寻得三百号孵化器室,小丫很是迫切,她趴在石门圆孔尽力窥探,一声又一声叫着娘亲。可无论她如何嘶呼,孵化器里,无人作答。
应了守卒阿卡姆的话,小丫娘在浸润灵力的孵化器里,依然处于深度的睡眠。
望着泪奔的小丫,湘儿冲问天暗自摇头,轻声叹息道:“没希望```````”
蓦然记起阿古柏被衙役带走时,与自己交耳相传的一歌谣,问天遂暂且试一试。
“歇会儿,我来喊你娘!”轻手拉开小丫,问天竟不由得坏笑起来。
看着问天一脸的肆意轻慢,小丫难以忍受,怒道:“我娘对我的声音都没反应,你能如何!”
“哎!那就不一定。”问天嘻笑连连,“我有一首歌谣唱来,你娘如果听懂了,或许将对上一段!”
也不管小丫应允与否,问天清了两下嗓门,对着石孔唱道:
哎`````````
一进伯克宅``````
高门往南开``````
他家有个女纯才``````
胜过祝英台`````
````````````
一曲未尽,孵化器里,一曲对唱竟飘了出来:
哎````````
一进麦儿冲``````
麦儿黄粽粽``````
麦地钻出个小杂种```````
拉着我不放松```````
`````````
小丫娘亮开了甜甜的嗓子,羌笛般悠婉绵长。她音色尚弱,从不大的石孔穿过,每个音符被打磨得极其清润,有了颤惑的绕梁神韵。同一首曲子,由阿古柏教听来,只侧重了那令人发噱的词意,没想到,小丫娘竟演绎出了天籁。
“娘!娘!娘``````”悸动万分的小丫情难自制,切切呼唤里尽是悲凉。数声后,泪帘断了珠儿似的,成对地滑落下来。
小丫娘无一声回应,孵化器又还原了寂寥。问天凝神看去,小丫娘盘坐在孵化器,双目微翕,呼吸匀称。只是娇好的脸庞苍如雪莲,不见一丝血色,由此不难推断,她的康复依旧漫慢路长。
阿古柏讲过,如果这首见证他们恋情的曲子无法把妻子唤醒,其它的方法就更不会奏效。
靠近问天,湘儿不谙奥妙,小声讨教:“你哪里学来这拉风的调子,就是``````”
“就是啥?”盯着湘儿忍俊不禁的面孔,问天迷惑道。
“``````有点小流氓!”
问天来不及作答,小丫便怒目扫来,对湘儿没了好语色:“你懂甚?我爹我娘这对眷侣,天下少有!”
知道无法把娘从深眠里唤醒,小丫悲泣片刻,在失望里慢慢趋于平静。将思绪稍作整理,娓娓道起了爹娘昔日海枯石烂的誓死爱情:“在浩罕小镇安集延,有户伯克大宅,我娘便是这富庶人家的千金小姐,其容天生丽质,其貌光艳照人。而我爹生在乡野,种地打猎,偶尔去镇上卖几只小兽。可就这一对天差地别的年青人,在情缘交合的霎那,私定了终身,不分了彼此。纸包不住火,这事被伯克老爷知道,震怒万分,极力压制之后,一日夜里,我娘寻得机会,分身离家,从此与我爹辗转异乡,再也不曾回去````````”
湘儿惋叹一声,慨然道:“你爹娘真叫人感佩,在世俗面前,勇于挑战,终守得雾开云散日见时。也不像那梁祝,只能比翼化蝶,空留世人一腔嗟叹。”
“其实,我娘也有悲凉之时。”小丫神伤依旧,“流落异乡的孤寂最磨人心。记得几年前,我娘常常伫立在流经家乡的阿姆河边,一遍又一遍唱着小曲,以解思乡之痛:
西有胡木,不可休思;
宅有淑女,不可归思;
宅之空矣,不可见思;
之子于归,不可求思;
``````````
“在我娘心里,她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像普通的姑娘一样,于爹娘的盈盈泪光里,在鼓鞭齐鸣的喧闹中坐上那顶大红花轿,一路吹打,一路泪洒````````”
谈起爹娘,小丫梨花带雨,一番滂沱。她这年纪,如春上枝头,如蕾含花丛,对那秋雨梧桐,对那春风桃李,易是徒添伤感。她的父亲,拖妻带女的阿古柏,十多年来,怀揣着做一个伯克的梦想,四处漂流,历尽沧桑,可如今,他依然是个屠户,依旧落魄潦倒。命运之神迟迟不见眷顾,随己尝尽凄风苦雨的妻子也病倒了,蓬门筚户的一家三口,相见亦难,别亦更难!
“放心吧``````”湘儿安慰着阿古丽,“你将来出嫁时,我们一定为你置办上好的嫁妆,让你娘不再在你的喜事上负累遗憾。”
小丫无语,滴溜溜的双眸盯牢问天。
“别斜视,湘儿在那儿!”问天很不自在,也无处躲藏,终于还是忍不住笑道,“湘儿又帅又勇又多金,打着灯笼也难找。”
“看!”小丫怒不可遏,抬起手,将五个紫色指印摆在问天眼前。
“那又怎样!湘儿手背也有,难不成,把他娶过门?”
湘儿微蹙双眉,默默将脸扭向一边,看不出何种表情。
解下腰间的血菊,拔了木塞,伴着沁人芳香,问天将半壶血菊从石洞塞进孵化器,贴在内壁。缩回臂,问天长吁一声,总算释然了一桩心头事。他知道,就算血菊不能帮小丫娘加速痊愈,但有这壶血菊日夜相伴,在小丫娘偶尔清醒时候,也会感怀到亲人的那份慰藉。
玩闹后,小丫像是上了疲惫,坐靠在石门边,一会儿,脑袋耷拉下来,一声不响地睡过去。
湘儿又是怜悯又是叹息,抱紧双臂,似乎也袭来困倦。峰内清寒,昼夜不替,初来乍到,以至混淆了时日。瞬时的放松,身体不胜沓然,是该休息了。
“陪小丫会儿吧。”问天拉着湘儿一同挨着石门坐下,“她娘在此,匆匆离去,小丫哪肯。”
“嗯!”湘儿答着,不由自主地凑紧问天那暖暖的身子,“把小丫送到阿古柏那儿,然后,我们去险地儿。”
问天微微吃惊,侧眼瞄向低眉正色的湘儿,“你知道我要去做何?”
“救那马马伊吧!”湘儿直言快语,早猜透问天的去向。
“你可知道,那白蛇凶残无比?”
“你既能去,我又何惧。少了我,你不是更危险了吗!”
诚然,湘儿也背负着寻仇的使命。他留下来,不去寻那偃月刀峰上的白蛇,无疑就要倾力暗查白彥虎的下落,如此一来,干爹九爷被盯梢的可能极大。到时,发生何种不测,恐怕难以估料。
“你确定白彥虎就是弑父的仇人?”问天的心呯然乱跳了很久,还是道出了不安。他极力掩饰眉宇间的一份惶惑,多么希望湘儿将这一切亲口否定。
一场误会!
这是最好的字眼,问天却等不到,他看见湘儿清逸的脸庞全无血色,咬合下唇,垂睫不动,表情终是凝固。
“不会有错!不将他挫骨扬灰,难泄心头之恨。”
一句挣扎许久的话,扑灭了问天心底所有的期望。似刀扎一般,问天好不易缓口气,继续道:“在陕甘一带,白彥虎是一位广为传诵的英雄,万人敬仰``````”
感觉湘儿一阵抽搐,面色铁青,问天刹住话题,知道对白彥虎再褒赞下去,湘儿必定怒发冲冠,一顿而起了。
“你真的是左家的书童?”
“```````你看呢?”
“我觉得不像是书童,倒像左家的公子,还似千金小姐。”问天眼望前方,开起玩笑。
湘儿一时语塞,脸也悄悄泛起两朵绯红。沉默少许,便应了问天等待:“左爷是我大伯!”
“你父亲,如何与那白彥虎结仇?”
“交战而亡```````”
“白彥虎去抢商队?”
问天似是不信,不经意扬起一只臂膀,揽在湘儿肩上。半会儿,湘儿稍挺的身姿瘫软下来,轻轻依在了问天的臂弯里。
不见了回答,问天低头去看。此时,怀里的湘儿已合上了双眸,他呼吸平和,翕张间难以觉察,像是熟睡已久。他清丽的脸上,弯弯细眉,两片儿长睫,挺挺鼻梁,淡淡薄唇,勾勒出极致柔美的轮廓。
大户人家的公子,许是如此容貌吧。睡意渐浓,问天双目蒙眬,时开时合的那一幕眼帘里,他看见九爷与三拐子出现在峰底,转瞬,他们就消失在那一方石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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