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这本是好意，何错之有？”左云行问道。

　　男子：“那天我偷偷飞出去跟在她的后头，她在外玩得十分尽兴，岂料中途下起了雨，她被困在一棵树下。我没法出现在她面前，只能站在树枝上张开翅膀，帮她多挡几滴雨。但鸟的翅膀，毕竟没有伞好用，她还是淋了一些。我正苦恼着，却见她头顶撑起了一把伞。原来是一个路过的书生，见她淋着雨便把自己的伞分了一半给她。”

　　男子：“他们两人一起躲雨，一起聊天，书生说的都是玲珑从没听过的东西，而玲珑的不谙世事也让书生觉得很特别。雨停了之后，书生说怕一会儿再下，就把伞送给了玲珑。玲珑后来回到家就有了些低烧，不过她很开心，见着她开心我自然也是开心的。”

　　白澈听着这故事，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玲珑又溜了出去，把伞还给了书生，还给书生绣了一个帕子。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活，把自己的指头都刺破了，绣了一对鸳鸯给书生。虽说是鸳鸯，但看着更像是鸽子，我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一来二去，过了一个月，两人生了情思，私定了终身。”男子说着，脸上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玲珑那一个月都特别快乐，我从未见到她笑得如此开怀过，她笑得比院里的牡丹花还要好看，我见着也十分欢喜。可是后来的事，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白澈：“发生了什么？”

　　男子：“那个书生是北方人士，来此云游，靠着卖字画为生，很是清贫。他上门提亲，被玲珑的爹打出了门。玲珑的爹是个员外，他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说门第有别。他发现了院里的洞，就命人填上，还把玲珑禁了足关在屋内叫仆人看着。玲珑那天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日日念着书生的名字。”

　　听到“员外”二字，白澈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员外，不会是街市口摆摊卖荷包的那个吧？女儿跟穷书生私奔那个？”

　　“多半是了。”左云行说道，他寻了个椅子坐下，这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

　　“所以那穷书生带着富家小姐私奔啦？”白澈追问，他跳到了左云行的肩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男子此时也松弛了下来，他轻轻靠到了女子的床前，继续说道：“表面上确实如此。但那穷书生非书生，而私奔也非私奔。”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白澈自然是听不懂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的，有些不解地用爪子挠了挠头。

　　“来给玲珑治病的大夫，说玲珑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心疾发作，要静养。但我看玲珑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实在心疼，便出去寻那书生。出去一番打听才得知，那书生在被赶出员外府的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镇子。他竟一点都没有争取，觉得伤了自尊便离开了。我在他之前住的地方，捡到了小姐送他的手帕，他走得利落，连这等珍贵之物都抛下了。”男子叹了口气。

　　“这个书生，看来也不是真心的。如果我喜欢的人送我东西，我恨不得天天带在身边，哪会随便乱丢啊。”白澈听着，竟然也代入了情境，一时有些气愤地说道。

　　“或许一开始确实是真心，只是动情容易，长相守却难。”左云行并未对此有所批判，他行走人间四十载，见多了转瞬即逝的感情。

　　“眼看着玲珑的病情反复，我心怀不忍，于是变作了那书生的模样，深夜探望她，想让她心情好一些。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我至今，都很后悔。”男子说完，痛苦地闭上了眼。

　　“原来那书生是你变得！你这是在骗她，我虽能理解，却也觉得不大妥当。”白澈惊讶地看着男子，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

　　“没错，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我当时却未曾想过那么多。”男子看了看在熟睡的女子，“小姐见到我，自是开心的，我本就想见她一回，但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玲珑察觉到我跟书生有些不同，我骗她说之前几天在家发了高烧，从前的事情有些记不清，才会如此，她也信了。我每天看她笑，觉得十分快乐。我是雁族，秋天要南下过冬，春天再迁徙回北方，那一年我却不想再这样了。我宁愿做她家中一只圈养的鸭子，成为那种我原本很看不起的家禽。我知道，我喜欢上玲珑了。”

　　白澈：“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连翅膀都舍弃的。后来怎么就私奔了？”

　　男子：“玲珑一直心情不错，病情也好转了。但有一天晚上我去见她，却看她有些魂不守舍，我问她怎么了，她却抓着我的手说，想让我带她私奔。我吓得不轻，她却非常执意要这么做，说不想再留在家中了。我见她如此执着，知道她爹爹确实古板，自己也存了私心，便在一天晚上，使了术法让府中人都沉睡，带着她跑了，只留下了一封她写的告别信。”

　　“没想到这玲珑小姐，这么肆意妄为。被困太久，反而更想反抗吧。”白澈听着是小姐提议的，更惊讶，看了看那沉睡中的女子，丝毫看不出有如此叛逆的一面。

　　而左云行，沉吟了一会儿，轻轻说：“父母在，不远游。这姑娘的父母，想必会很伤心。”

　　男子轻轻摸了摸女子的脸，继续说道：“我带她北上，去我以前待过的小镇。但路途劳顿，没多久，她心疾又犯了，我请大夫治疗，大夫却告诉我回天乏术，时日无多。”

　　“怎么会如此？”白澈“咦”了一声，不解地问。

　　男子继续看着女子的脸，熟睡中的女子气息平稳，正常地不能再正常，他一边用眼神描摹着女子的脸，一边说：“我当时也觉得无法接受，找了好多个大夫，说的却都是类似的话。我心急地不行再出去寻的时候，玲珑却拉住了我。她说她知道她快死了，叫我不必如此，她说她对不起我，因为她利用了我。”

　　“利用？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白澈再左云行的肩上滚了一圈，觉得即使这样脑袋瓜还是转不过来。

　　左云行摸了摸被白澈挠得翘起来的毛，一一抚平，道：“玲珑姑娘让你带她私奔，想必另有一番隐情。”

　　“公子慧眼如炬，要是我当时也能有公子这般聪慧就好了。”男子轻轻坐上女子的床沿，“玲珑说她卧病的这些天，有一日睡醒了听到了爹和娘的对话，她没有睁开眼，而是装睡继续听着。原来她自幼便患心疾，大夫说她活不过二十岁，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宜出远门，不然更容易犯病。她爹娘为了护着她，才不让她出府的。他们不是因为书生穷才赶出门，而是怕书生照顾不好她，又要远嫁路途劳顿，这才拒绝的。他们自从生下玲珑每天都在担心玲珑的身体中度过，没有一天是安稳的。”

　　男子说着，又替女子捻了捻被子，“玲珑听闻后，又愧疚又难过。她不想让自己的病一直拖累着父母，所以才让我带她私奔。她宁愿让父母认为她任性私奔，也不想在他们面前慢慢死去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说她被那一方院落困了十九年，而她的父母却被她的心疾困了半生，所以她利用了我。虽然她喜欢我，却选择让我来面对她的死，她说她很自私。她还托我，在她死后每年给他父母寄信，告诉他们一切安好。”

　　白澈：“这样她父母就会以为，她一直活着吧，这玲珑也是蛮聪明的。那你怪她利用了你吗？”

　　男子：“我怎么会怪她，一开始骗她的人是我。她的病，每况愈下，拖了大半年，我寻遍名医却无人能治。后来我从妖族那里听到了法子，用心头血，可以滋养生机。一般来说，很多妖族是取活人的心头血做药引给自己进补，而我反着来尝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只是一滴血，只能维持一天，需要每天喂食。长此以往，必会衰竭而亡，但我有龙珠，靠着它稳固神魂血脉，我才这样勉强活着。”

　　“她一日日好转，我们都觉得很开心，大夫来看病也啧啧称奇。那时候她已离家两年，我们又过了一段很快活的日子，她终于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又过去三年，我见她有些闷闷不乐，问她原因，她说她想家了。离开了家五年，外面的世界很美，但她却开始想念家里的爹娘。”

　　“我说带她回家看看，她也很开心，说这些年原本也有寄信回去，若是爹娘真的见她病好了，活得好好的，说不定会原谅她当年私奔。但准备动身的时候，她却晕了过去。”

　　“这是又犯病了？”白澈用爪子勾着左云行束发的红色丝带，把玩着。

　　男子没有马上回答，似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大夫来诊断，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是件好事啊！”白澈停下了把玩的动作。

　　“这是祸事。”就在此时，许久未出声的左云行却开了口。

　　白澈：“为什么？”

　　左云行眯了眯眼，琥珀色的光又在眼神中流转：“人与妖，是不能生子的。因为生下的孩子，多半是死胎，活下来也是先天不足，半人半妖痴傻愚钝，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岁。所以，人与妖之恋，才如此与世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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