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要快，一定要快。

　　银色的液体自尾上泊泊淌出，片片蛟鳞散落在旁。

　　无论他是弃镜也好，弃她也罢，只要有足够多的蛟鳞，就一定有方法助焦抱朴隐去踪迹。

　　每片蛟鳞重生的时间越发长了，没有鳞片的守护，最轻柔的仙雾拂过对此时虚弱的凌霜而言都如利刃切割。她浑身微搐泛起虚光，这是神仙湮灭的先兆。

　　要快，一定要快…

　　新生的蛟鳞才似露珠般大小，凌霜指尖发颤将它撕扯下来，被扯开的伤口变成尾上凸起的硬块，斑斑驳驳，那处便是死了，不会再有鳞片存在。

　　“嘻，你看，这好不好看？”凌霜举起一片蛟鳞对向明月，月色透过鳞片映在屋内似水波粼粼，剔透晶莹。

　　“好看…真的很好看…”凌霜高兴地侧过头一望，见焦抱朴正注视着自己喃喃说道。

　　脸上如火烧，凌霜一慌，运力隐去身形。焦抱朴登时乱作一团，扑到案几上对着每一张画像唤着。“霜儿，霜儿？！”

　　没有回应。

　　他仓忙摊开纸墨在卷上奋笔画着。只要一直画，她就一定会出现，正如她初次来时那样。

　　一幅，两幅，三幅…真是好玩。凌霜笑着站到他的身后，看着自己神态百变地在他笔下展现。

　　四幅，五幅…

　　“霜儿…”滴下的泪珠晕了新墨，焦抱朴忙用手拭干，撕开了画上佳人的脸蛋。“对不起！霜儿…对不起…”他的呼吸忽然急尖短促，仿佛剧痛漫遍全身。

　　剧痛漫遍全身…

　　这片蛟鳞…像极了他滴落在画上的泪珠。

　　***

　　“信士缘何求见？平玄观式微，恐令诸位失望。”老道长神色平静地打量着面前三人，为首的白衣男子仙骨神姿、洒脱超逸，额中有耀光闪现，绝非凡人。

　　戌尽欢也不再隐瞒自己仙家身份，直言道：“奉天帝之令，彻查噬妖丹。”平玄道长心下了然，原来这行人是为虚音派而来，不禁喜忧参半。

　　况远此时在弄鹤台练剑，自习了平玄一剑后，招式确是凌厉不少，可随着术法精进，内息也越发紊乱。正待运气调息，忽闻人声响起，澈如震山洪钟，渺如过川之风。

　　三清殿上白光骤现，众人以手蒙眼，依稀见得一白衣男子手托银光与平玄道长一并立于殿前。那银色光芒引得白鹤齐鸣，飞聚至半空盘旋。

　　“修道贵生，无量度人。若有能医治怪疾者，我愿以无上仙术相授。”

　　仙人，是仙人啊！众弟子交头接耳难掩惊喜，更难忍对仙术的渴求之心。

　　况远凝神一望，不禁握紧长剑倒退两步。他…怎会是他？！本这仙术势在必得，如今难道只得眼睁睁看着资质远不及自己的同门坐收渔利吗？

　　平玄道长将仙人安顿在玉真宫中。这一整日，玉真宫外大排长龙，待到日落星起，这龙尾终只剩下了一截。一溜齐齐的混元髻中凹了一块儿，一矮小修仙人在队伍中咬着手指苦苦思索。

　　除了木讷的方从江不觊觎仙术，仍在苦练长剑外，无塘等人在见过仙人那位身患怪疾的道友后都聚在了宫后的藤林里，个个满面愁容，惊惧不已，说什么就待矮小修仙人再去看个分明。

　　看个分明？直到矮小修仙人步入玉真宫房内，走近床榻，瞧真切那病者双目紧闭的面容时，才明白了师兄们话中的含意。

　　“不知这位道士可有治疗之法？”戌尽欢低声问道。躲在里屋的陆烟轻则透过门缝将榻边场景看个清楚。

　　“什…什么？！”

　　见修仙人额上渗汗不止，戌尽欢谦恭作揖：“友人已五识尽丧，只求残喘延命。我束手无策，枉为神仙。若道士有方，定当重谢！”

　　五识尽丧？那就好，那就好…

　　矮小修仙人支吾着道：“这位道友之病十分怪异，还容我…我好好斟酌一番。”说完便快步退出宫，直奔那藤林而去。

　　戌尽欢好一招打草惊蛇，惊得藤林中的四条蓝蛇跑也不是，躲也不是，焦头烂额地围作一团。

　　“不行！不可将此事告知千里真人。若让真人得知我们办事不力，回到暮凉山定少不了严罚。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要记住向兰舟若真要指证我们，口说无凭。只要新炼的那颗噬妖丹悄悄毁去，料他们难以找出破绽！”李无塘的一番话终于令其余三人定下神来。

　　可若这不是陷阱，而是那仙人当真有心相求，岂不白白浪费了修习仙术的绝妙机会？矮小修仙人刚想将疑虑说出口，忙转念一想，不妙，兴许他们中也有人如此设想。

　　新炼的噬妖丹正是由李无塘看管，是真毁还是转手赠与仙人，皆由他做主。噬妖丹没了可以再炼，而这仙术一旦拱手相让…矮小修仙人边想着边细细琢磨李无塘的神情，越发觉得可疑。

　　待四人议定，各自回屋后…咚咚！李无塘的房门被敲响。

　　门一打开，一蓝衣身影闪身入内。“噬妖丹呢？”来者一站定，即刻说破来意。

　　“况远，你切莫含血喷人！”李无塘语气严厉，眸光闪烁。这况远是万行真人的弟子，与千里真人座下一众人平时并不亲近，他怎会知晓此事？

　　况远一把将李无塘摁至墙上，拧起一眉，龇牙低声道：“别装了！千里真人干的丑事在虚音派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若没有万行真人顾及门派名声一直在暗中护着庇着，你们还有命喘气说话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

　　“是你想做什么？我，只是来帮你。”

　　咚咚，咚咚咚！同一扇房门再次被敲响。

　　无人应声。

　　矮小修仙人踩在竹凳上戳开窗纸一角向内望去，隐隐月光下满室狼藉。

　　糟了，噬妖丹可万万不能被人夺了去！矮小修仙人冷汗浇身，刚欲通知他人，突然惊醒…好啊，指不定是栽赃嫁祸，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已至子时，想不到玉真宫中还有访客前来。

　　“我已知晓治疗病者的方法，不过备齐这药材需要四日，不知病者可等得起？”

　　“等得起。”

　　况远立在榻前，对戌尽欢微笑着道。两人都掩藏得很好，似从未曾与眼前之人照过面、交过手一般。

　　为何还要再等，是炼一颗噬妖丹要四日？还是你这浪荡道士想再欺负哪个姑娘四日？陆烟轻待况远离去后气愤走出，戌尽欢愁眉深锁。

　　夜空中一道乌光闪过，无人察觉，蒙蒙细雨似自那乌光划破处洒落。

　　四日…若御剑飞行，自暮凉山至此处，约莫四日。

　　“这人虽不是诬陷我的修仙人，可也绝非善类，拖延四日不知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陆烟轻一想起况远近身撕扯自己衣裙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

　　“十日。”戌尽欢淡淡一笑，纠正道：“你在帘后听得不真切，他要的是十日。可向公子若没有药草补给，定难撑过这十日。”

　　十日？陆烟轻望向榻上，向兰舟冲着她点了点头。瞧着他已十分枯瘦的身形，心中不由焦急。“需要什么药草？你说，我尽快采来。”

　　戌尽欢铺开纸笔列下药单。鹤应山的村野已然荒废，有些药草只有到更远的市集中才能买到，这一去一回约莫七、八日光景。够了。

　　手下挥毫不停，眼角瞥见榻上向兰舟费力开合的嘴唇，不住的微颤中，两下有力的顿止。

　　谢、谢…

　　夜更深，雨不停，下山路上满是泥泞。掌燃微光，仅带上一个空空的包裹，陆烟轻便出发了。

　　戌尽欢没有阻止她。尽快离开吧。往夜色中看似可怖的野林近一步，才是离真正的危险远一步。

　　直至第二日午时，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淅淅沥沥，惹人心中不快。

　　“不错。”三清殿中，在戌尽欢道出况远的四日之期后，平玄道长垂目点头道。

　　虚音派果然是要有所行动了，他等待多年的时机终将来到，大战一触即发，只是不曾想会将无辜的局外人卷入其中。“贫道实在愧对上仙。这是两派数百年的恩怨，不能拖累诸位，还请速速离开此地。”

　　戌尽欢见平玄观所留弟子甚少，想是道长下定了决心，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有多少胜算？”

　　“十分。却是在百年之外。”

　　戌尽欢一怔。百年之外…原来眼前的人，心中已布有大局，一个老道长自知自己无法幸存去见证的局。“眼下无半分优势，百年后的事是否言之过早？”

　　“只要贪欲犹在。百年，千年，皆是胜算。”平玄道长似在说着今日、明日一般从容自在。

　　“我如今的仙力虽大失，但仍希望可以助你。”

　　“上仙何以要身陷其中？噬妖丹一事也可待平玄观…平玄观覆灭后，再查也不迟。”

　　戌尽欢淡淡吐出四个字。“唇亡齿寒。”

　　九霄云上有哪位神仙敢与青龙神君抗衡…平玄道长蹙眉凝思，忽然跪倒在地，长拜不起。

　　雨珠落至窗沿跌入屋内，打湿了垂在墙边暗紫的手。向兰舟听着平玄道长与戌尽欢的对话毫无回应，似与他毫无干系一般怔怔地望向山外。

　　“烟轻，我此事做得可对？”这是他想好在死前说的话，若能在闭目前见到她点头轻笑，生有何憾，死有何惧。而现在他憾陆烟轻下山，自己无法达成所愿。但更惧她走得不够远，还未到安全的所在。

　　袖中的描金扇子晃出虚弱的微光。向兰舟对着金扇自语，在他死后兵器回归拾仙台，兴许在那儿会有人将最终的话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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