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脂

　　那个塑料袋是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

　　一个穿着她都穿不起的高档外套的美少年，在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吃。

　　这场景有点过于魔幻了，豆慧侠被冲击地沉默了整整三秒才说：“你饿了吗？”

　　问完又想起来他之前好像说过自己没钱买饭什么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行了，把那东西扔了吧，我请你吃饭。”

　　少年扭扭捏捏，“可不可以不扔，我第一次捡到整袋的面包。”

　　豆慧侠瞄了一眼那塑料袋，火眼金睛地看清了千方百计隐藏自己踪迹的限期食用日期，“过期了。”

　　“过期一两天没事的，”少年说，“以前我老板都会把过期下架的面包和火腿给我吃。”

　　其实豆慧侠以前也吃过过期食品，她觉得过期食品能不能吃，主要取决于食品价格和过期时长，现在这袋面包很明显没达到能吃的标准。

　　豆慧侠硬是从他手里夺下那只塑料袋扔回垃圾桶，“跟我来吧，请你吃饭。”

　　虽然豆慧侠手里提着便当，但她不想坐在寒冷的夜风中看人吃便当——再好看的人也不行——所以把人带到了最近的24小时快餐店，社畜云集的写字楼附近，当然会有这种专为加班人士准备的店。

　　然后坐在对面，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狼吞虎咽了十五分钟。

　　等他终于慢慢停下来开始捧着饮料杯叼着吸管看过来，豆慧侠才问：“你叫什么？”

　　“邱良辉。”少年回答，不知为何神情十分雀跃，“我叫邱良辉。”

　　豆慧侠没听出这名字有多特别，值得他这样一脸自豪，只是问：“你怎么回事，真不是离家出走？”毕竟离家出走的中二少年不至于饿到翻垃圾桶也不回家吧。

　　“不是我离家出走，是我爸妈离家出走。”邱良辉说，“我手机还没卖掉的时候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就都不接了。”

　　“……”豆慧侠觉得这句话里信息量很大，有心想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满足一下好奇心，又觉得这种行为一方面探问隐私戳人伤疤，另一方面她出于好奇而不是要帮忙才问，感觉不太好。

　　反正大概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少爷之类的吧。

　　她沉默了一下，只问：“你成年了吗？”

　　邱良辉点头，“我十九岁了。”

　　好吧，成年人，那不用怕他被拐走了。豆慧侠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邱良辉说，他像一个抱着榛子的小松鼠那样偷偷瞥了豆慧侠两眼，小声问，“但我还想吃个双层鸡腿堡，可以吗？”

　　可以，一个二十块的汉堡有什么不可以。豆慧侠站起身给他从前台买来汉堡放在面前，“你吃吧，我先走了。”

　　邱良辉惊得立刻站起来拉住她袖子，“你不是要雇我吗？”要不干嘛请他吃饭呢？

　　豆慧侠只好扭过头来跟他解释，“我的确缺个送外卖的，但是这一行辛苦、赚的又少，也没什么发展前途。你哪怕去当个淘宝平面模特，或者去环平影视城当群演，也比送外卖强。就是只能送外卖，去那种大平台送也比在我这里送赚得多。”

　　“我去过啊，人家不要我，”邱良辉又着急又委屈，“送外卖让自己买一辆电动车，我没钱买。”

　　“……”豆慧侠发现今天自己无语的时候特别多，“那你那个老板呢？就是总喂你过期食品那个。”

　　“她非得跟我谈恋爱。”邱良辉说，“怎么说也不听，我就辞职了。”

　　豆慧侠：“那你找个搬砖的工作也不至于饿到现在这样吧？”

　　邱良辉委屈得很，“我找过工地，工头不要我，说我干不成活。”

　　那倒确实是。豆慧侠问：“都不要你？”

　　邱良辉扭扭捏捏地，又回头看了看，发现快餐店里一共就两三个人，本来齐刷刷地看着这边，在他看过去以后，纷纷低头做专心吃饭刷手机状。

　　“有一家要，还包吃包住。”邱良辉小小声地说，“可我就干了一天，晚上睡觉时候有人偷偷摸我，我就把他给打了。他说要报警来抓我，我就赶紧跑了。”

　　他说着眼眶都快红了，“身上除了衣服就拿了个手机，行李都没来得及带走。”

　　豆慧侠沉默片刻，“打的重吗？”

　　邱良辉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摸黑踹了他几脚，他就大吵大叫地说要抓我。”

　　又委委屈屈地，“我知道打人不对，但我控制不住。”

　　这谁控制得住啊。豆慧侠心想，还能大吵大叫问题应该不大，大概不会过个三两年突然发现眼前小孩是网上在逃通缉犯。

　　不过这孩子可能有点傻。

　　他说的要是真的，那就是八分傻，要是编的谎话，编都编不圆，也有三分傻。

　　不过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去当淘宝模特了，这样的人估计连摄影基地门朝哪边开都摸不着吧。

　　其实不是业内人士、不是到处打听，谁知道该去哪儿当模特啊。

　　豆慧侠觉得自己长得比淘宝上大多数模特也不差，平面模特也不用特别高，现在也够瘦，原来决定开快餐店前还真想过要不要去当模特。

　　后来上网搜了搜，发现模特这工作看起来很美，其实工作强度特别大，连拍十八个小时的都有，很难让她随时随地想吃就吃。而且没人介绍、没人领路的，她难道站在大街上喊我要当模特然后等着被人领走？神经病吧。

　　豆慧侠抬头看着他，“邱……”

　　“邱良辉。”他赶紧说。

　　“邱良辉。”豆慧侠点点头，说真的，配上这么土气的名字，感觉一样的脸都没刚才那么好看了，“你真要送外卖？”

　　邱良辉用力点头，“对对，我会好好干的。”

　　豆慧侠考虑了一下，其实也可以。送外卖也没什么别的要求，认路、会骑电动车就行。

　　虽然这个邱良辉看起来不像是会长久送外卖的人，但她现在也只是试一试，这模式不一定行。反正也要找个人随便试，干嘛不顺手拉别人一把让人渡过难关呢？

　　再说她也不是做慈善，人家得干活呀。

　　豆慧侠跟他确认，“你没什么不良嗜好吧？我是指吸|毒、嗑|药之类的。”

　　她听说很多富家子弟有这种不良嗜好，就算本来没有，也容易被狐朋狗友带歪，邱良辉看起来很像是兼具了“人傻”“钱多”两种特质的人，当然，指的是他还能买得起身上那种好衣服的时候，现在只剩下傻了。

　　邱良辉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豆慧侠又问：“没欠高利贷吧？别在我这里干着干着引来人砸我店。”

　　邱良辉：“没有，他们把我房子收走了，就没债了。”

　　唉，惨。

　　不过没这两桩事也就行了，别的豆慧侠并不怕，大不了他带着外卖骑着电动车一去不回嘛，全当资助流浪少年儿童了。

　　“走吧。”豆慧侠从钱包里抽出来三百块钱给他，“你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早上，也不用太早，十点吧，来我店里报道。”

　　邱良辉就接过来一张，“不用那么多，我找个网吧住一晚上就行。”

　　随便吧，豆慧侠把剩下的钱收起来，最后说一句“记得带上身份证”就走了。

　　她本来关店就想直接回家，叫邱良辉的事情一打岔，忽然又想起来点什么，骑着电动车朝这条街的另一头开去。

　　豆慧侠是去找刚才那几个找茬的人的，她一开始觉得把人赶走了就算完，后来想想还是得去问问清楚，到底是他们自己眼红她生意好想敲一笔呢，还是有谁想跟她恶性竞争一下。

　　本来还怕他们今天受了惊不出摊，结果刚到附近就看到大大的霓虹招牌亮起来，招牌下已经零零散散的有客人了。

　　这才过去半个小时呢。豆慧侠又是佩服又是心酸，做点生意赚个钱真是不容易，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开门。

　　现在市容规划都挺严格，他们这烧烤摊外面也圈了一圈篱笆，是规定好的地方，豆慧侠刚停好电动车走过去，就有人笑脸迎上来，“小姐喝啤酒还是吃烧烤？”

　　没等她回答，灯光下定睛一看清楚她的模样，那人“妈呀”惊叫一声，回身大叫：“豆大姐来了！”

　　谁TM是豆大姐！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花大姐和豆娘和合体！她是虫子吗？！

　　豆慧侠满脸黑线的站在原地，眼看着本来在电炉前翻腾烤串的几个人呼啦啦围过来，其中一个还抽空冲着等烤串的客人笑，“您稍等，我们有点事，一会儿送您两瓶啤酒。”

　　为首中年男人手里擎着把插烤串的铁签子，也不知道是急着过来忘了放下，还是顺手抓过来给自己勇气充值的，“你来干什么？还真以为我们兄弟怕了你？！”

　　看起来底气比半个小时前足多了。

　　豆慧侠反而觉得，这就对了。

　　当时当面，眼看着她把菜刀团团揉了固然是吓坏了，但回来之后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只要有一个人说句“她肯定搞鬼了”，其他人就能纷纷集思广益、头脑风暴，帮她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

　　当然，现在刚过去半小时，因此这几个人团结在这中年男人的周围，虽然做出了气势汹汹的表情，但仔细观察一下，还是免不了两腿颤颤。

　　“张三哥，”豆慧侠很有礼貌，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但既然霓虹招牌上硕大的“张三烧烤”四个字，她就且当这领头的姓张经常被人称三哥了，“我过来就是想问问，几位刚才来找我，是受人所托、还是自己缺钱花了想找点外快呢？”

　　“关你屁、”张三哥哽了一下，“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还想赶尽杀绝吗？”

　　他举着一把铁签子往上指，“我跟你说，我们这儿也是二十四小时监控！”

　　豆慧侠有点好笑，“看你说的。”

　　她伸手、也不太快，就比普通人快一点点，张三哥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没闪开，然后就觉得手心一空，火烧似的疼了一下，他小小地“嗷”了一声，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铁签子已经到了豆慧侠手里，手心也没破，只是刚才那一把铁签子硬是被抽走，有点磨到了。

　　“我能干什么呢。”豆慧侠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握着铁签子弯了个8字形，她好声好气地把这一大团东西递回去，没人伸手接，她也不以为意，只是说，“我不是早说了吗，我这样的守法公民，是绝对不会在监控底下干坏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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