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为帝

　　景中二十三年冬，大夏景中帝云郢承积劳成疾缠绵病榻。大夏北方属国黑叶之首领阿克丹遣使送国书，请求增加黑叶与大夏之间开放互市数量，并且每年黑叶向大夏纳贡数量减半，还为黑叶王子布夸求娶大夏公主。

　　景中帝直接将那所谓的国书摔在地上，高声命令御前侍卫将那黑叶来使叉出去，直接斩了。

　　云盛殊心中不安，劝阻景中帝道：“父亲，黑叶要求确实过分，不能答应。但是自古两军相交不斩来使。那使者不过是个传信者，不必迁怒于他。跟黑叶闹得太难看。乌浑还在西名山下虎视眈眈着呢，只怕这样不太妥当。”

　　景中帝瞪她一眼：“黑叶胡人顽劣无耻!当初先帝征黑叶，大败黑叶军队，与阿克丹的长兄阿提订立协约，如今阿提死了才几年，阿克丹就敢这般妄自尊大，轻视我天朝大国，趁火打劫，要求修改协议。还敢痴心妄想，要求求娶我大夏皇女!是可忍，孰不可忍!朕若不给这该死的黑叶奴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就忘了当年我大夏铁骑踏破黑叶都城的威风!”

　　云盛铻赶紧道：“父亲息怒。不值得为那帮野蛮不化的蛮族动怒。若要说也不必就这样与黑叶撕破脸，那阿克丹岂不知这些要求我国是绝无可能答应的，不过是要闹一番，求一个借口，好光明正大投了乌浑去。可以且些迂回着些，不必把话说得太死，这样真要开战之前，我们也好多些时间准备。”

　　最终黑叶使者带着他们的国书和一身被廷杖打出的淤伤回到黑叶复命。

　　阿克丹恼羞交加，重重一拍王座把手上铺着的兽皮：“大夏欺我太甚!不愿意答应我国条件便罢!却又杖责我使者!”

　　默速妥特勤是个看着只有二十上下的精壮男子，五官深邃，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下撇着，神色阴冷不羁。闻言扬手将一块木柴干脆利落地丢进面前的火炉里，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就是你要的么你们黑叶降了大夏也就最近十年的事儿吧，怎么学汉人那套虚伪做作相倒是学得那么快”

　　阿克丹老脸一红，嘴唇蠕动着还想辩驳些什么，可是一看默速妥那一脸不耐烦的凶狠样子，只得咕噜咽一口口水默默地闭了嘴。

　　这个默速妥是现今乌浑曼忽单于与大阏氏所生最幼者。大阏氏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了，那曼忽单于与大阏氏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是两人少年夫妻，是有真感情在的，故而对幼年丧母的默速妥格外疼爱，宠得他向来一副飞扬跋扈的张狂样，有时脾气上来了连曼忽单于的话都敢直接顶回去，对他这么个小国国主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现在阿克丹既然已经被默速妥和乌浑所开出的条件所诱惑，公然与大夏撕破脸，自然就得讨好乌浑，否则黑叶绝不可能在大夏和乌浑的双重怒火之下安存。

　　国小民寡，就没有大声说话的权力。

　　景中二十三年冬初，黑叶上书被拒，其使杖责三十放还，黑叶国主阿克丹怒，叛大夏，归乌浑。

　　同年十一月，乌浑默速妥领一万黑叶精兵迫燕地，左谷蠡王腾瑞则率兵进攻戛斯。

　　戛斯一向依附大夏，本身兵力并不强，遇上骁勇善战的乌浑骑兵自是一击即溃，节节败退。

　　戛斯向大夏发出求救，景中帝立马承诺保护戛斯，并派出皇九子云盛祁同老将杜明若领兵三万相助。

　　而燕王云盛殷一接到燕地被围困的消息，就立马进宫面圣请求景中帝派给军士让他守卫燕地。

　　景中帝正在喝药，一言不发地听完云盛殷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自己有多么担忧自己封地上百姓们的安危，慢腾腾地拿过帕子擦了手，这才开口道：“朕记得，燕地要塞铁水关守将是韩春宁吧”

　　“是。”云盛殷不知何意，只是心中不安，惴惴答道。

　　“韩春宁守着铁水关也有好些年了，当年朕还在潜邸的时候也曾与他来往，此人沉稳而有谋，是个良将。在乌浑军中也算有名。有他在，倒也无甚不放心的。”

　　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这样关心燕地的百姓们，依朕看，倒不如打造一批兵器，筹办些物资食粮送到守关将士那里去，想来燕地的臣民必然会感恩戴德。”

　　云盛殷心里在滴血，但是景中帝都已经如此说了，他面子上下不来，这笔银子就是非出不可的了。只好在心里暗暗大骂景中帝狡猾，顺便把韩春宁一块儿恨上了。

　　还有那个小杂种的云盛祁，凭什么他都能得到允许带兵前往戛斯助阵，自己不仅拿不到兵权，还得倒贴出去一笔钱。想想就让人觉得可气!父亲的心未免长得也太偏了!

　　景中帝看出他神色不快，也无意多做理会，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了。

　　见云盛殷走了，云盛殊便自后边转了出来：“父亲为何派了九弟出兵戛斯，却不同意三哥带兵镇守燕地”

　　景中帝道：“老九的母妃是戛斯的贵女出身，他身上有戛斯的血，派他去也是为了安戛斯的心。再说，虽说名义上是老九和杜若明共同领兵，可是那三万兵士是跟杜若明跟老了的，自然不会听从老九一个胡姬之子的号令，所以军中实际掌权的还是杜若明。可老三就不一样了，他性子浮，又轻易不把人看在眼里，那韩春宁守关是一把好手，擅长稳重谨慎的战法，要真让老三去燕地，只怕乌浑还没打进来，他和韩春宁就先闹翻了。倒不如就让韩春宁自己守着。”

　　云盛殊问道：“听父亲的意思，乌浑并不会真的进攻燕地”

　　“你来看看。”景中帝拿出一卷堪舆图在桌上摊开，指一指燕地的位置。

　　“燕地左右两侧大致分布有恒日山、宁河和章脊岭，这些算是天然的屏障。平原与恒日山交界处是大片沼泽，再往外是高罗国。高罗向来游离在大夏和乌浑的纷争之外，但绝不会坐视乌浑侵犯他们的土地，出入雁北平原最重要的关卡就是铁水关。韩春宁这个人虽然不擅长冲杀，但是论起守城还是没话说的。那乌浑的毛头小子领的又是黑叶贼兵，虽说黑叶现在成了乌浑的一条狗，但是带兵打仗到底还是能有一支自己的专属军队是最好的，以现在这个兵力要想贸然进攻燕地，只是做无用功。”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默速妥带着一万黑叶兵只是为了牵制我们，减轻戛斯战场上的压力。”

　　“目前暂时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以后谁知道呢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乌浑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戛斯，最终的图谋还是为了大夏，之后必然还有其他动作。”

　　景中帝说的没错，无论是进攻戛斯还是兵临燕地都不过是一个跳板，大夏才是乌浑真正垂涎的肥肉。

　　默速妥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大帐外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就觉得一阵烦躁。

　　父汗好不容易答应让他独自领兵，结果带了一群黑叶蠢猪，带了就带了吧，有兵总比没有好，结果让他只围不攻，偶尔骚扰一波就已经是最多的了，这让他觉得格外憋屈。

　　想想腾瑞在戛斯把那群在大夏羽翼下安逸了数十年的戛斯肥猪像砍瓜切菜一样地统统砍翻，又对比自己如今这样毫无作为的局面，他内心无疑是不甘的。

　　“特勤。”帘子一掀，是他的亲信且提都。

　　“刚刚巡逻的将士抓到了一个大夏人。”

　　默速妥一下子跳起来：“什么这会子还有人在这附近晃悠也太不把我默速妥放在眼里了!走!去瞧瞧是哪个狗胆大的。”

　　且提都抓来的这个汉人是住在章脊岭附近的一个普通百姓，平时经常上章脊岭采采药什么的，这几日家中小儿患了急病，需要一味名为金迦子的药材。那药材只生长在山阴，所以抱着侥幸的心理悄悄摸去了章脊岭北面。却正正好被外出打猎的将士捉到。

　　且提都道：“不过是个大夏草民，没什么价值，直接杀了便是。”

　　默速妥却不做声，眼珠转转，忽地计上心来，出言制止：“且慢。”

　　且提都疑惑地看着主子。

　　默速妥却未跟他解释，而是先冲下边的军士道：“把他先带下去，好吃好喝招待，别叫他给死了。看好了，若是给跑了你那没用的脑袋就别想继续留在脖子上了。”

　　军士急忙应是，就把那人架下去关押起来了。

　　这才招招手示意且提都上前来，道：“我问你，带着这群黑叶傻猪守在这么个荒郊野岭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且提都摇头：“自然是不甘心!我身为乌浑男儿理应手持马刀和长弓纵马驰骋上阵杀敌，现在叫我们就这么蹲在这儿算什么事儿!难不成韩春宁还会自己打开关门延请我等入城不成”

　　默速妥高兴地猛一拍且提都精壮的臂膊：“说的正是!好志气!不愧是我乌浑的勇士!正该如此!咱们这样终究不是个法子，既然父汗不给我们机会，那我们就自己创造机会!”

　　且提都虽然打架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于谋略上还比较欠缺，他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是一脸迷茫地看着默速妥：“特勤的意思是”

　　默速妥得意一笑：“燕地向来依托地形之便，只扼守铁水诸关，便将多少敌人阻在外边。靠的无非就是章脊岭地势复杂且山高地险，骑兵难以从侧面长驱直入。但是也正因为如此，章脊岭的防守是极其松懈的，若是能够取道章脊岭突袭铁水关，里应外合，要拿下燕地就如探囊取物。”

　　且提都这下算是开窍了：“难怪特勤把那汉人留下，这是要让他指路”

　　默速妥笑着点点头，眼里全是踌躇满志的光芒。

　　“可是，这章脊岭是山地，只怕我们的骑兵不好走。”

　　“你会这么想，那么韩春宁也会这么想。所以只要能够顺利越过章脊岭，那么这件事基本上就成了一半。”默速妥倒不在乎那个，“人马不用多带，两千足矣。那汉人既然常年在章脊岭采药，想必对章脊岭上的哨点位置也是比较了解的。到时候我们夜晚袭击，举火为号，你看关上若有火光，便速来汇合。”

　　且提都兴奋应下，当下立即出门安排相关事宜。

　　默速妥满意地向后一靠，内心的烦躁早就烟消云散了。

　　父汗，等着瞧吧，我将会给您送上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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