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同行

　　天气转凉，我一向怕冷，一连几天都窝在祖母的房里烤火聊天，母亲忙着打理上京街的玉石店，偶尔得了空才会回来坐一坐，有时逛到什么好看的布料、好水头的玉也会拿回来给我们，看谁喜欢便得了去做衣服或是打首饰。
　　祖母绣的一手好苏绣，双面绣也是不错，我常常坐在她身边看她绣梅花，针脚精细平滑，甚是羡慕，她也不吝教学，跟着绣了几天，布面上倒是没绣出什么图案，手上的针眼都快连成圈了。但我还是耐着脾性穿针绣面，免得待着无聊。
　　宋珏回来看着我们一个二个都在埋头用功，甚是无趣，跑到院子里耍长枪，姿势动作好不英武，正好我眼睛累了，也放下了针线，倚在门廊上看他练舞。
　　宋珏站在庭院的假山前，握着一把长长的红缨枪，迎风一刺，划破长空，四方的空气都被震荡开来，左脚向前一踏，带着呼啸劲风，手上的长枪也跟着挥舞过来，刀锋肆虐，顿时气浪席卷，我都快鼓起掌来，就差搬个小板凳爆米花坐着观赏了。
　　转身又是一挥手，发出凌厉无匹的一击，我的目光随着枪尖的刃光移动，只见那一刺，生生劈碎了假山的一块顽石。
　　“阿珏！”我喊他，“你干什么？你这练武挺费石头的啊？”
　　“没收住力……”他迎着我的目光爽朗一笑。
　　也许是有些抱歉，收了红缨枪，拿在手上转圈，右手转了几圈又由肩膀传递到左手，以前只看到过别人拿着篮球在手上玩儿，他这样，倒是像个玩杂耍的，尤其是接头卖艺玩杂耍的。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他也收了枪，走过来坐到我身边，面色平静，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姐姐，我总觉得，这几天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啊？我吗？”我愣了愣，摇摇头，“没有啊。”
　　“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望着被劈下来的那块石头，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盯着那块石头，复读了一遍：“虽然你感觉得到，但是我就是不说……”
　　“你……”他拿我没办法，揉揉鼻子，“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还在生气那天亲王夫人对你说的话。”
　　“那你可错了，我早就不在意了，她以为她是谁呀。”
　　“当真？”
　　“自然当真。”
　　“那为什么我听下人说，世子来找你被你晾在明堂里边？”
　　我黯然，偏过头，只能转移话题：“阿珏，你说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该下雪了。”
　　“呃，可能吧，天气怪冷的。”他鼻尖嗅到了一抹暗暗盛放的梅花气味，被清风零零散散地送过来。
　　我知道阿珏总是不放心我，所以他才会跑去江府要江念云多来陪陪我。得亏江念云性子好，陪了两天绣花也迷上了刺绣，于是连着几日都和我们坐在一起绣东西。
　　祖母的梅花已经完工，送给我做了手帕，现在又另绣一副芙蓉花双面绣，正反两面的图案和轮廓都完全一样，针迹点滴不露，让我大开眼界，毕竟我从来没见过有人会这种手艺。我绣的是一些现代的简单小元素，毕竟我笨手笨脚的，也就什么小叶子小花朵的幼儿园素材够我画一整面，而江念云绣的是江面上靠在一起的两只鸳鸯，我用脚拇指想都知道她是想绣好了送给宋珏。
　　她悟性比我好，或许是一起也有些基础，绣面上的鸳鸯栩栩如生，精致许多，鸳鸯身上的羽毛还特意用了几股银线与真丝花线穿插，我摸了摸，恨不得叫她别送给宋珏了，送给我算了。不过我又用脚拇指想了想，肯定不可能。
　　“对了，最近还有人暗地里跟踪你吗？”
　　江念云道：“父亲先前给我加派了人手，他们应该看我防范得紧，没有再跟了。”
　　我道：“那便好，这几日都有阿珏送你，我也比较放心。”
　　“是呀，”她笑了笑道 ，“依我看，阿珏公子的武功厉害极了，若他称天下第二，便没人敢称天下第一的。”自觉自己把阿珏捧得太高，嘴角笑意都泄漏出来，她抿起嘴低头认真穿绣。
　　“你呀。”我伸了个懒腰，道，“我怎么看你这几天带的侍卫都少了许多？”
　　“是，人带多了乌泱泱一大片，太麻烦，何况有阿珏公子。就我的那几个护卫连他的零头都比不得的，还不如留在家里。”
　　“你真是……”我摇摇头，“还是多提防着的好。”
　　“好吧，下次我还是带着吧。”她暗暗想着，唉，带那么多人，就不能和宋珏两个人同坐马车了。
　　渐渐天色暗了下来，府里开始准备晚膳，祖母留江念云一起进膳，江念云婉拒了，笑盈盈地说天色快黑了，再不回去不安全，便告了辞，站在门边等宋珏过来送她。
　　下人传了一会儿才看见他抱着剑走过来，酷酷地走过她身边，翻身上马，我还以为他要钻进马车，没想到这傻小子还有点心，站在上面扶着江念云进去了。
　　我也宽了心，叮嘱他早去早回，他答应了，马夫便驾着马 离去。
　　转身进门抬头就看见府邸屋顶后的天空乌压压的，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黝黑的苍空，几乎同时到达的是一声惊雷霹雳，震得我心中激荡，赶紧小跑进了屋，过了没多久，倾盆的暴雨积郁已久，沉重地淋了下来，使得整个天空变得更加黑暗。
　　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后厨的晚膳做好了，母亲命人把饭菜端到屋内，问道：“阿珏怎么不在？”
　　我站在窗前闻言回头应答道：“他去送江家小姐回府了，看时间应该再一刻钟就回来了。”
　　“那咱们等等他吧。”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我的心像是被那几声轰隆而至的雷给震怕了，一直猛跳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胸腔内鼓噪，伺机而出。
　　饭菜很快凉了，下人端回去热了一道。我盯着空空的桌子，想起江念云没有带护卫，只担心得更厉害，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终于伸手招了个下人过来道：“你去叫几个府里的守卫，带件大衣去看能不能碰见阿珏回来，雨下的太大了，我怕他身上淋湿受风寒。”
　　“是。”下人恭谨地退了下去。
　　我心里稍安，坐了下来，菜也一个接一个热好了，端到桌上冒出热腾腾的香气直扑鼻尖。今天的菜色不错，有阿珏喜欢吃的烧鹅，天气不好，他一定冷坏了，记得每个下雨天他的胃口总是大些。
　　他一会回来了肯定能吃三碗饭，想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都忍不住笑。
　　只是一直等一直等，饭菜都热了好几遍都没看见他回来，母亲也急了，走来走去直念叨：“这么大的雨，阿珏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拉住她的手说：“不会的，阿珏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这心里不安分极了。”
　　“母亲，没事的，你想阿珏在军种出生入死那么多回，就是送江小姐回府能出什么事呢？”
　　“也是，也是……”她嘴里重复了几句，似乎宽了些心，但还是没有坐下，我望着大门的方向，期盼着下一刻，阿珏就推门回来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他一定不要有事啊。
　　“来人，把府里的侍卫都派出去，一个也不要留，出去找！”
　　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索性把家里的人都安排出去，阿珏不是乖张的孩子，他若是出门耽搁了也一定会派人回来报个信，这么久不回，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就算是沿路把全程都翻过来，也好过不闻不问。我回头道，“母亲，您先陪着祖母用晚膳，先别告诉她老人家发生什么了，免得她受惊，我现在跟他们一起出去找。”
　　“珩儿，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做什么？”
　　我道：“不碍事，这么多人呢。”说完掀起斗篷遮住脑袋出去了，人群乌泱泱挤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嘀咕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里烦躁，正准备发号施令，忽然听见大门叩响的声音，门外的人喊着：“我们回来了，快开门！阿珏少爷受伤了。”
　　我顾不得其他的，一个健步冲上去开门，之间先前派出去送衣服的侍卫背着阿珏，那件厚实的大衣就披在他身上，已经湿透了，还氤氲渗透着几滩狰狞的血迹。
　　阿珏紧紧闭着眼睛，眉头凝结，像是在异常的痛苦中挣扎，雨水从他的额头上流淌下来，打湿了他的睫毛，像是在无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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