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谱绘

作者: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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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披袍



      “老同学,你还真能在这破地方熬下去呀!白天无景看,晚上没处玩。我俩一天就耍够了,你倒是能沉住气,呆在这这么久,居然不嫌烦!”
      “说哪儿话。其实我也想象你们一样,进外企、住公寓,晚上,歌厅、舞场、音乐会、健身房,娱乐疯玩到半夜。可这里是乡下,没那条件。爸是军人出身,我妈插过队,他们一致要求我,要学会吃苦,到基层锻炼。所以啊没办法,只好留这喽!”
      “娜娜,别再搅咱们校花的心啦,咱们的校花,为了伟大的爱情,那是要在这里扎根呢!”
      “好你个睿睿,又在取笑本姑娘,看我不打你!”
      枕头在床上飞,三个姑娘笑着乱着滚作一堆。
      忽然,秦怡芝嘘一声,静下一听,确信有人按门铃,秦怡芝连忙下了床,镜前略整整,套袄下楼打开门,见到来人,话里喜道:“我一猜就是你。”
      “秦叔、彭姨不在家?”
      “爸、妈一过年就忙,他们都很晚才回家。你不会是找他们的吧?”
      “不,不是。我来还你书……”
      “我猜就不是。”秦怡芝顽皮一笑,“走,上楼去。”
      楼上的两姑娘,见到领上来的这个人,言哂之,语撩之,直说得他面红耳赤,秦怡芝也跟着脸儿火烫,一推龚睿:“就你俩会饶舌。”原本承望他来显耀一下,不想却被她们刀砍斧斫般拾掇了一番。她们虽无恶意,却不了解他的性情。秦怡芝恐他承受不了言语刺激,便有意忿开,就书柜上“随手”抽出一本递给了他:“看过吗?”这是本薄薄的《普希金诗选》,以他的聪明,又如何读不懂姑娘家的眼神和用意,遂说:“没看过,我回去细细拜读。”携书告辞下楼,秦怡芝一直把他送到路口。
      她向他解释:“她们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闺友,向来贫嘴惯了,你别介意。”
      其实他并不以为意:“无妨,我倒觉得她们挺可爱。”
      秦怡芝不觉心一宽:“她们可爱吗?你指哪方面?”
      他不会贬低她的同学:“论性情,坦白直率;论长相,粉雕玉琢;论社会层面,也称得上女中英杰了。”
      秦怡芝心一动,也不知我在他的心目中是何地位,便试探性地再问他:“那你看,我比她们怎么样?”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秦姑娘是人中凤,自非她们能比。”
      承此一夸,秦怡芝自以为有龙凤之缘,内心喜之不已,回转来见了龚睿、包丽娜,她们均说:“爱爱,你别怨我们贬低你的男友,长相还马马虎虎,可是架不住我们三句批,就这么急急地逃走了,一瞧就没多大出息。依我们看,还不如画院的那个李小百。”争奈秦怡芝一时情迷,根本听不进,且由她们说去。
      方云龙还书,本想了断他与秦怡芝的这段往来,绝了众口铄金的根源!却不想事有多磨,难以遂心,临别得知她明儿将送那两个活宝回城,便思虑明晚再去还书,一并致谢,作个全始全终。到家后睡前闲翻诗选,竟不意书间飘落一笺,云龙诧异,拾起一看,字体娟秀,宛然是秦姑娘的玉笔题挥,行段分明,为一首现代诗。诗以韵曰:
      你是远方淌来的甘泉,
      径直流进我的心田;
      你是泉水里的青莲,
      那般的纯美绽放在我的心间。

      你是远古走来的儿男,
      神秘里幻化出七彩斑斓:
      肃庄谦冲也不乏欢顽,
      睿思敏智全在你眉间笑颜。

      你的才气上比子建;
      你的风骨堪媲建安;
      你的德操秉传孔颜;
      你的英貌不下宋潘……

      你是一支天外玄歌,
      时时唱响在我的耳边;
      你是一首无言的排韵,
      每每令我醉缅诗篇。

      我坚信会有那么一天,
      你我携手浪漫旅船:
      相伴永远,
      济海扬帆!
      笺纸新香,整洁雅致,显然意在先而故为之。秦姑娘,我云龙不过一卑微无用的流浪儿,遁世求空的小道士,何以能叫你虚废芳情,空耗精神!你我虽亦投缘,不奈命途迥异,南辕北辙。何况我已有玉梅牵挂拴扯……云龙心头多摞了一份情债,所谓抽刀断水水不断,愁绪剪了理还乱。原本平静的心城蓦然间火烧闾墙,沸热冲卤。他不知此书中还会夹藏着什么,翻来复去的看,除了扉页上列了一行的阿拉伯数字,别的再也没有了。云龙将那一行用铅笔斜写入云的数字读猜了一阵,实无可关联的信息,这才作罢,放枕睡了。
      晨曦微明,云龙在街口住了脚。满敬月早等在了那,身边还带着她的小师妹。云龙眉微皱,没说什么。满敬月对云龙说,出镇向北不远靠河林子里有片空阔地,罕有人去,是个练武的好场所。云龙正有意要避开秦怡芝,就同她们一道去了。这片林子里,果然阔朗得足以行拳。小黑妮告诉云龙,满师姐和她哥哥一直在此地练功。云龙环伺一圈,见空地一毛不生,被踩踏得硬硬实实。周遭林木,全然皮开见白——“这是我哥练掌打的。”满敬月解释。
      “你哥早晨不来?”
      “起初练功时,哥哥早晚都来。去年被外地的老板聘作保镖,就不再来了。”
      云龙教敬月习剑,小黑妮也受益非浅。在这里,方云龙也自演了一套五行拳,打得古朴严谨。满敬月问道:“师父,您练的是内家拳?”云龙略一笑:“是。”黑妮问:“是岳飞的形意拳吗?”云龙摇头,对她俩说:“道家讲求养生,宋朝的陈抟老祖据黄帝内经五行相生的原理,创出了这套五形拳法,旨在气行周天,固本强根。五行者,医道对应于人体之心肺肝脾肾,久练则体健神清,百病不生。”她们习练的目的与云龙的所解完全不同,二人暗暗脸红。
      晨功收讫,满敬月和黑妮陪方云龙行至桥头,见那边的早点摊上热气腾腾,满敬月欲尽孝心,央请云龙早餐。云龙谢而不受。满敬月急道:“师父,您传俺剑术,俺知道俺万不报一,弟子只是想表俺的这一片心意。”云龙回她道:“满姑娘,不是我不领你情,我之所以教你,是看你确有可塑,不忍埋送了你的前程。只要你肯学勤练,日后必大有收益。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教你习剑,我也所获颇多。所以我说你不要叫我师父,更不必心存他念,说什么报答之类的话。”敬月听后,便觉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师父就象说书人讲的风尘侠隐那样,神秘而怪异,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心道:能遇着这样的师父,日后粉身碎骨也值了。
      当下分开,云龙回身欲行,却听一声叫道:“方兄弟,兄长给你拜个晚年!”视之,乃狗肉馆的张宗龙。云龙一抱拳:“张大哥节后开馆大吉!小弟不曾拜贺,还望兄长海涵!”张宗龙说:“开馆俺想定在明天,今儿正要找你商量个事。”拉他馆去,来到桥心,恰遇着乔安。乔安停下单车,和云龙打了招呼,看他有事的样子,也就去了。张宗龙把云龙请到馆里,问他吃饭没有,云龙谎称早起吃过。张宗龙便倒了碗热茶给他,说出了他的请求。
      云龙头年曾经允他,要为狗肉馆开个道场,张宗龙一直惦着这事,问他近日可行?云龙便道,明日开馆营业,势必要鸣放鞭炮,神灵怕扰,不宜作法,如要科仪举事,今天即可。张宗龙说:“就不知需要什么,该咋安排?”云龙遂说:“神位、十供要齐,我也须沐浴更衣,敬请法器,下午方可斋醮。”张宗龙说道:“这样最好,家里的兄弟上午就到。不怕方兄弟笑话,俺不懂这些,恐女人晦气,就没敢让你嫂子过来。”云龙一笑:“张大哥太过谨慎,其实无妨,我道家也不乏仙姑女道。”就罗列了物事要他准备,一些细节与他讲明,诸如神位的请放,十供的禁忌等,找纸写清,张宗龙便去张罗。至于如何安排,云龙也有交待,令张宗龙午备素斋,他提前过来。
      于是各去忙办。云龙吃饭、洗澡,备好了道衣、道符、三清铃等,看看时间尚裕,想起一早在桥头上,乔安似乎有话而没有说,便趁此空找他,去了水泥厂。
      云龙穿的是当下的时装,水泥厂的门卫不识,便问云龙找谁,云龙未及开口,就听一嗓喊道:“方云龙,你怎么来啦?”隔间走出了彭新云,手里摊抱着一摞报纸。“彭姑娘!”云龙喜道,“开始上班了?”彭新云说:“今天头一天——嗳,有事吗?”云龙说他来找同学乔安。彭新云将报纸撂给门卫:“李师傅,您帮俺分一下,谢谢您了。”带着云龙进了厂区。她边走边说道:“方云龙,你的办法真管用,省了俺不少事!”云龙迷惑:“我的办法?”新云笑道:“你忘啦,你叫俺做报箱子的?”云龙这才想起:“此等小事,微不足道。”彭新云却说:“不是小事!不说你帮俺多大忙,俺要不请你一顿吧,表姐非得剋俺不守信用不可!”云龙笑了:“玩笑话,彭姑娘千万别作真。”转过粉尘滚滚的生产区,来到一角。前方一片旷亮地,乱堆排着成品半成品的机械加工件;数间瓦房,房前火花飞溅,弧光刺目。这就是机修车间了。云龙向人打听,在焊工堆里找到了乔安。乔安惊喜万分,扔下焊枪,甩掉手套,拉着云龙来到休息室:“老同学,你咋找到了这?”云龙说有人带他来——此际,彭新云受不得聒噪和油渍熏,早捂着鼻子离了去。
      乔安用一条干净的旧毛巾铺在凳子上,让云龙坐。云龙望着他黑红的脸膛,问他:“原本你说是钳工,怎么改做焊工了?”乔安憨然一笑:“闲没事俺也练着玩玩。”云龙竖指夸道:“了不起!”乔安情绪反低了下来:“啥了不起,俺这一天到晚的油灰满身,又有几个能瞧得起?在同学里,肯到这儿来看俺一眼的,也只有你。”云龙拉住他粗剌剌的手,动容地说:“老同学,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我尝得比你多!想我流浪时节,常遭人白眼,连狗都不如;如今回来,两手空空,依旧被人篾视!有时我就想,人活于世,应处以何种姿态?我师父有言:得失权于自心,烦恼缘于自扰。活非为别人而活,自得其乐足矣。也就是说,不管别人瞧不瞧得起咱们,咱们可不能瞧不起自己。”见乔安穆容恭听,便接着说道:“我记得上学时,咱们一起值日,我误把门钥匙锁在了教室里,是你到老师那借来工具,一把废钥就配开了锁。你知道吗?从那时,我就觉得你最了不起。如今你干这行,凭的是真本事,于你正合宜。”
      乔安桥头遇到方云龙,见他面容淡泊,气度超然,想到自己过得憋屈,忽有一种冲动,但隐忍未说。当下经云龙言语解开,庆幸早间吞而未吐,便觉豁然开怀,眉宇间也渐然舒展。
      这时,“咣当”一声,补了块破铁皮的门被人撞开,顶着安全帽的一颗头伸了进来:“乔安,快干活了,工长又乱骂人了,正找你叻!”
      “知道了,由他骂去。”
      “抱歉,耽误你了。”云龙起身告辞。
      乔安带上安全帽:“对不起,我得干活了,等有机会咱们再谈。”并请工友小罗代送。
      小罗陪着云龙边过生产区边跟云龙说:“人没本事要再当了官,都他妈的傲得不得了。就拿咱们那工长,全靠着他媳妇在前面机关里卖骚长脸,他才爬上这个位子,其实他狗屁不懂。整天地吆三喝六,好象谁都不如他,就连下象棋也不许别人嬴。乔安吧,平时不声不响,就知埋头苦干,不光钳工技术好,焊工、车工都在行,偏就是犯在人家手里,受气挨批,俺们多少人都看不惯……”
      靠微薄收入来养家糊口的小工人,在极其不公正的待遇下,往往就这么发着诅咒般的牢骚,以求心里平衡。小罗本也无心,只是图一时口快,而在云龙听来,这就是尘世间的明欺暗诈、弱肉强食,不由得使他复想起那水秀山宁、明丽清幽的崖间道观,只有在那里,才可让他心定神安。正是遇冷寻暖,沾苦思甜。云龙离了水泥厂,一路低首沉迷,距家尚远,便被一阵锣鼓响惊回元神。人们纷纷拥看热闹,未想就在他家门前。
      云龙不知出了何事,急步到跟挤进人围,但见大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而门前一大一小的金毛舞狮则在一个脸带假面具的舞狮人的巧逗妙引下,时而盘旋跳跃,时而扑门而起,随着锣鼓点作出种种的高难动作,身法之娴熟,舞技之绝奥,远胜春节公演开场的那段舞狮表演。云龙不明其故,见陈晞也来观看,因是邻居,早晚见面,渐已熟识,便挨至身边打问此事。这妹子学年高云蕾一级,丰肩美体,祥静颐人,出语绵绵细细:“这是舞狮讨彩哩,就近两年才兴。冲的都是乡镇、大队的知名领导,或者各厂矿的厂长、书记等有钱的人家。彩头至少两条烟,另加封红。——方伯伯是挂面厂的厂长,因你也名扬一方,肯定是少不了的。”云龙恍然,寻思着父亲会该怎样来应对放彩。而那两只舞狮好似认出了他,不时地过来对他摇身晃首,张嘴眨晴。云龙怕把陈晞给碰着,拉她往后靠了靠。
      “方厂长来了!方厂长来了!”随着喊声,人群闪开,方井浚推车近跟。舞狮人眼亮,高执绣球迎上前来,一连拜了三拜。可喜那一大一小的俩金狮也学着伏躯顿首,又揖又叩,其憨态顽皮状惹出了一阵欢笑声。方井浚依例将封就的红包放在香烟上,一并递了过去。而那舞狮人并不接,一个后手翻,顺而绣球抛出,直向云龙飞来。好个云龙,向前一进身,弯腿一磕,那绣球嘀溜溜的贴着他身后弹起,右手反抄,便抄在了手里。人群随即爆起一片叫好声。就在同时,那两个舞狮一前一后跃向云龙,滚地一翻,狮肚底现出了三名汉子,均是武行头打扮,个个精壮骠悍。这时,舞狮人也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张大哥,是你们!”云龙惊异万分。
      舞绣球的正是张宗龙。大金狮狮头张宗虎、狮尾张宗狮,小金狮乃张宗豹。合门人称“张家四兽”,叫法虽不雅,却是无贬意,他们也都乐于接受。张宗龙将老二、老三介绍给云龙,他们初次会面,即有相见恨晚之感。
      方井浚看到这一幕,他被弄蒙了,手托着彩头不知所措。宅门打开,常氏及云蕾相扶而出,见围了这么多人,她们惊惶地张望着,来到了方井浚的身边。此时,却见张家四兽均上前两步,单膝跪地,齐诵祝福,惊唬得二老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挨个搀扶起来。张宗龙、张宗豹就锣鼓架旁拎过大包小包,遣散了敲锣打鼓的帮忙人。张宗龙说:“这点薄礼,难成敬意。方叔、方婶不要怪罪。”云龙见父母茫然不知何故,他却心镜霍明,急拦住张氏兄弟:“四位好哥哥,你们这是干啥!叫小弟怎担待得起?”张宗豹说道:“俺们这一来是给叔婶拜年,二来也是为了接你。要是唐突了,点子是俺出的,兄弟怪俺就是。”
      邀进家门,让座看茶。常氏得知他们来意,心才放安。她和云蕾在家,忽闻舞狮扑门,忙打电话到挂面厂里,通知了方井浚。娘儿俩未曾经过事,吓得没敢开门。直等到锣鼓家伙什都不响了,才敢出来瞧瞧。张家兄弟听闻后,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因有事在身,他们坐不多时,便请云龙起行。
      在狗肉馆内,已安排好了斋饭,他们邀了四邻,叫赵家驹陪着云龙坐了上席。赵家驹见这一桌素,埋怨张宗龙太过小气,连盘狗肉都没有。张宗龙报屈,云龙笑道:“这是我的安排。”便向他们讲了道家礼仪。张宗狮问:“大哥说,十供果类里不能供李和梨,不知是为啥?”云龙解释道:道教奉老子为鼻祖,老子姓李,不供梨、李,是为避讳。座中有不知者,问哪十供?云龙便告之曰:乃香、花、灯、水、果,茶、食、宝、珠、衣。再谈到吃,云龙说:道人古来即有“三厌”,天上不食鸿雁,地下不吃家狗,水中不啖龟类。谓鸿雁有夫妇之伦,家狗有扈主之义,龟类有君臣忠敬之心,故而不愿食。云龙就席间与他们讲经论道,一桌人均洗耳恭听,都言受益非浅。须臾饭罢,云龙亲自布局,安排妥当,便换上道袍,净手爇香,摇响了三清铃,就此开始打醮忏经。此番动静,自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景。由此云龙声名远播,此后竟有不少的厂矿业主或商贾巨头厚资来求,但都被云龙当面驳回。在这恐有宣传迷信之嫌,场面不作描述,敬请诸位读者见谅。
      这一来,青坪镇人受到方云龙的影响,真有数名羡仙慕道者远寻宫观要求出家,只可惜未被接纳。直到后来,有一人由魔转道,终成正果,却也惟其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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