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相思

　　灯火通明的方宅门口停了好些轿车，司机缓缓开着都找不到停车的位置，五姨太朝外看了看，吩咐道:“我就在这里下来，这里太挤了些，你把车子停到前面不远路过的那个街口，结束后我自己过去。”
　　“好的，太太。”
　　夜风吹得冷，五姨太刚一下车就觉得寒意袭人，不禁又紧了紧披肩，同时下意识看了眼钻石胸针，确定它的存在。
　　高跟鞋是新的，还没来得及软，所以多走几步便有些磨后跟，五姨太感到不适于是步子便慢了下来，悠悠缓缓地走过前庭才入正厅。
　　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她挺直了背，微微仰了头，脸上挂起大方得体的笑容，朝人群中走去。
　　“五夫人来了？可来迟了些。”
　　方夫人喜气洋洋地迎上来，顺手从一旁的托盘里端起一杯洋酒，递了过去。
　　“真是抱歉，本想着早些来的，家里有些事耽搁了。”五姨太接过高脚杯，笑着举杯:“来，今儿你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方夫人与五姨太轻轻碰杯，浅浅呡下一口。
　　“多谢五夫人，对了，今早夫人着人送来的礼物真是太贵重了，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参谋长跟着我们大帅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一样不少，他们男人在外征战，连带着你在家里担心受怕也是吃了不少苦，一尊玉佛像都不够表我心意的，何来贵重。”
　　“劳夫人费心了，海生他们就在那边，咱们过去？”
　　“也好，这结婚二十周年之喜，我可得好好恭贺方参谋长。”
　　说着，二人便朝方海生那边走去。穿过人群，走近，五姨太一眼就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江世平在谈笑间微微侧身，余光瞥见那站在那里的身影。他转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五姨太，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
　　方夫人早已站到方海生身旁去了，惟五姨太站在原地踟蹰不前，明明眼前人是自己朝夕相伴几十年的丈夫，可偏偏眼下觉得无法靠近。所以，他们之间已经到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地步了吗？
　　许是觉得这么久，五姨太都没有走过来，江世平侧身再次看向她，这一次他沉稳的开了口。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恭喜方参谋！”
　　五姨太闻言如梦初醒，她抬眼看着他，缓缓扬起微笑，一个“好”字，落得轻巧。
　　自鸣钟当当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方府的宾客渐渐散去，江世平和五姨太也向方海生夫妇告辞，双双朝外走去。
　　方府的前庭不算大，但五姨太因脚后跟磨得疼，故而走得慢；江世平在她一旁，迁就着她的速度，也放慢了脚步。
　　静默片刻，好不尴尬。
　　“大帅……近日可好？”五姨太终是忍不住，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江世平看她一眼，回道:“还好。”
　　“哦……那大帅今日可要……”
　　“快些走吧，夜深了早些回去。”
　　五姨太本来想问他今晚是否要回大帅府，偏偏被他的催促打断，也就不再启口。忍着疼痛，加快步子跟上他的步伐。
　　方府门口排着的都是接人的车，一辆一辆，五姨太有些看不真切。江世平张望片刻，问道:“车呢？”
　　五姨太闻言有些惊喜，以为江世平想通了，询问车子是要与她一道回去。欣喜的情绪让她说话都有些磕巴:“哦，车，这儿，这儿太挤了，所以我让……”
　　“世平！”
　　有清亮的女声传来，五姨太的话便顿在那里。
　　黑色汽车的后座车窗摇了下来，纤细葱白的手伸出窗来，朝这边招了招。
　　“在这儿！”
　　江世平闻声看去，便瞧见了穆锦绣的车。他下意识瞧了瞧身旁的五姨太，看着她发怔的眼神，有些迟疑地开口:“……现在车有些多，车子应该一会儿就来了，你再等等……早些回去。”
　　语毕，江世平大步向穆锦绣那边走去，开门上车，行动利落；而在五姨太看来，那却是没有一丝留念的决然。
　　夜很深很沉，原来热闹的方宅门口早已清静下来。
　　五姨太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失神地朝街口方向走。许是天冷，街上已经没有行人，高跟鞋跟磕着地面，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异常清晰，后跟传来的刺痛也异常明显。快要到街口，汽车静静停在那里，黑色的外壳在昏暗的街灯下泛着清冷的光。
　　五姨太忽然觉得脚后跟很疼很疼，疼到她站都站不住，身形一晃，顺手扶住一旁的墙，在指尖传来冰凉触感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掉下泪来，她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伸手探了探后跟，再收回手时就见指尖上沾了鲜红的血迹。
　　她又发愣了，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手将披肩上的钻石胸针扯了下来，那么耀眼的光泽躺在手心，五姨太看着看着就捂住嘴哭了出来，她真想在这深夜的街头放声大哭，可她不能，现在的她已然迟暮，又怎么能像年轻的小姑娘一样放任无忌。
　　钻石胸针硌得手心有些疼。五姨太慢慢站起身来，脸上都是眼泪，风一吹挺凉的，她没有抬手去擦，反倒是失神得将胸针放进手包里，随后慢慢地迈着稳稳的步子，离开这冰凉的夜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