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殇

　　王爷高坐马上：“成儿？你回来啦？”

　　罗成低头见礼：“见过爹爹，回来了。”

　　王爷眼皮一抬，断喝：“罗成，跪下！”

　　我心里打了个寒战，与罗成一并跪倒，偷眼一瞧，他已经出了一头冷汗。

　　北平王威仪的声音在头顶炸开：“都给我带回大营！”

　　一到中军帐我抬眼一看，兵士们整装肃立，个个杀威棒在手，这是审犯人的阵式啊。

　　王爷正襟危坐，语气严厉：“罗成，我问你，你可要说实话，若有半句假话，绝不轻饶！”

　　我的膝盖生疼，心想，一夜回到旧社会，还是旧得不能再旧的封建社会，天天跪来跪去！还有，北平王，有您这样当爹的么？儿子就算编慌话骗了您，也没干什么坏事儿，再说也不用弄到大营来吧，回家问问也就算了，您这哪是教育儿子，分明是打算严刑烤打嘛！再看罗成小脸青白，薄唇轻嗫：“是，但凭元帅，决不欺瞒。”

　　我太清楚这小爵爷了，不欺瞒他爹才怪！说实话就更不可能！可看罗艺这驾式，今天也是铁了心想整治整治这个鬼精灵的儿子，这两父子，一个叫了真儿，一个又打算顽抗到底，看来一场风波是免不了了，而且我跟罗成一样身处风暴之中，王爷教训儿子都不手软，弄不好，我连皮带骨都要葬送在他大堂上了。凄惨！！凄惨！！不过我心里半点恐惧都欠奉，死就死，保全罗成就行啦！

　　耳边听的北平王严声喝问：“罗成，我问你，你这趟到底去哪了？”

　　罗成微一欠身，答得不假思索：“去太原看朋友去了。”

　　“胡说！”王爷喝断他，“还不说实话！我问你从幽州到太原，还打个来回，要多少时日啊？”

　　罗成脸色发白，只紧绷嘴唇不说话。我心想‘糟糕，’是啊，这是在隋朝，又没有飞机，哪有这么快啊，把这事儿给忘了。八成罗成也是刚破了阵，又追了两夜定老爷子，一时也没想到。罗艺刚说了，说假话，重罚，现在这通假话可是秃子头上的苍蝇，太明显了，完了！完了！土皇帝怕是要动私刑了。

　　谁知北平王竟微微一笑：“莫非你没去太原，还是去了山东泰安烧香？”

　　我心里一惊，以北平王的精明，绝不可能相信罗成会去烧香，这明显是挖了个坑儿让罗成自己往下跳，这父子两还真象，都喜欢给人设陷井。

　　罗成还真掉进坑了：“是，孩儿，确实去山东泰安烧香去了。”唉，我看他也不是没看出来前面是个坑，可没路啦，也只好闭着眼跳啦。

　　北平王突然勃然大怒，两道目光探照灯一样投向了我：“姚天，你是他的亲随，本王问你，罗成果然去了山东烧香吗？”

　　“啊？！”我脑子里，电光噼啪，所有的神经都打了结，算了，既然罗成都自己跳坑里了，他跳，我也跳得了，要死一起死吧，“回王爷，殿下，确实去了泰安烧香！”我语气坚定不移，说完偷瞥了眼罗成，他嘴角微抖。

　　北平王彻底被激怒了：“罗成！话已经说在前边，我问你，你要说实话，若再扯谎，决不轻饶，你当我只是说说吗？居然还一再欺蒙，连你的亲随都跟着你一起蒙骗本王，来呀，给我一并推出立即斩首。”

　　斩。。。斩首！不是吧，王爷！

　　北平王虎目圆睁，雷霆之威，令人恐惧。
　　?? 
　　杜差带了两名军士，将我和罗成带出帐外，我向他一使眼色低声说：“杜大哥，王爷当真要杀自己儿子啦，你们怎么不求求情呢？”

　　罗成动了动眉：“爹爹已经动了雷霆之怒，幽州军中，无人不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的，杜大哥也没有办法。”

　　杜差连连点头，解了我手上绑着的绳索，“是啊，姚兄弟，如今除了夫人，没人说得上话啦，我偷偷放了你，已经是死罪了，你快回家中报信，求夫人来解救我和殿下吧。”

　　杜差拉过一匹马，我约身而上：“杜大哥放心，只管拖延时间，我即刻就回，”我转向罗成，他眼光闪烁：“这匹马性子烈，自己小心。” 声音低沉而醇厚，象午夜流动的河流。我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马的性子！

　　我用唤兽术让马儿全力狂奔，自己被颠得五脏挪位，七窍生烟，心想这大隋天下，恐怕也只有我这匹马的速度能跟城乡拖拉机有一拼了。

　　我几乎是连人带马冲进了王府，从马上半跳半摔，脚落地又开始百米冲刺，幸好不是裙带飘飘不然都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了。王府还真大，好不容易才找到夫人，她老人家正让小宛陪着，听外边叫来的婆子说笑话呢。

　　儿子都快没命了，我奔上去：“夫人，快去营里救救小爵爷吧，王爷大发雷霆，要斩自己的儿子啦。”我说得又急又利。

　　夫人起初没认出我来，仔细一看，刚想亲热几句，一听此话，惶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成儿回来了么？瑶儿，快带我去。”

　　等我带着夫人奔回军营，罗成已经被推进了法场，杜差私自放了我，自然也没好果子吃，也被拔去了盔铠绑在罗成身边，看来是要一起斩了。罗艺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来他让人传令，这个令哪有人敢传？他干脆自己监斩，正要发令！夫人也顾不得自己王妃的形象了，大声喝骂：“老糊涂，你给我住手，今天你要是敢斩我儿子，我当场死在你面前！”原本金豆落玉盘的声音，变成了噼啪爆豆。

　　王爷果然惊跳起来，脸上瞬间笑花儿怒放：“夫人怎么来啦？我哪想真的斩成儿，就是想教训教训他。”

　　我怔住了，原来堂堂北平王，竟然是惧内的。还好天下有人让他畏惧，否则这样的权势，没有制约，着实恐怖。
　　?? 
　　总算一场风波平息了，谁知道狂澜之后跟着狂澜！刚才在马上跑得太急，我的发都散了。。。我刚奔到罗成、杜差身边给他们松了绑，就看到北平王的目光如出鞘利仞般盯着我的头发，“你。。。成儿，这怎么回事？”

　　完了，我心里洼凉洼凉的。夫人见赦免了罗成早被王爷请进军帐歇息，看来抬出夫人这招是没法再用了。王爷问得凌利，罗成还来不及回答，杜差先跳起来，他眼瞪如斗，看着我的表情象见了鬼，嘴里噢噢夷夷，要不是在这么森严的场合，我一定笑趴在地上，可现在我还哪笑得出，罗成看着我的眼睛黑得深不可测，一丝凛然的笑意浮起，他眉轻轻一扬：“爹爹已经看到了，就不要再问成儿了，罗成违了军纪，愿领责罚！”

　　罗艺气得浑身发抖，“成儿你越来越不象话啦，居然在军中藏个女人，你该当何罪？来呀，给我军杖伺候！”

　　王爷这次没说要斩首，改军棍了，可没说打多少，难道打死不论吗？我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利地盯住他：“王爷，是我恳求小爵爷带我到军中的。殿下对待下属一向慈悲，耐不住我苦求，这才犯了军规。小爵爷光明磊落，不该受罚！扰乱军营的是我，所以要罚您罚我好了。”

　　罗艺瞪我一眼，一副大丈夫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的表情，手一挥：“杜差，把她拉到一边，罗成身为副帅，惑乱军营，军杖一百。”

　　杜差的蒲团大手纠住了我，我被他死死按在地上。哼！这个呆头鹅想报城西酒肆的仇是不是。我又望向罗成，他已自己去了外边软铠，只向我淡淡一笑。跪在地上领罚。行刑官手握军棍只管出神，半天没动手。

　　罗艺斜觑那小兵，鼻子里都喷出火气来：“再不动手，将你就地斩首！”

　　罗成头也不抬，轻声对那小兵说：“动手吧，这一百军杖，你跟我都逃不脱！”

　　一百杖，虽不是杀头，可普通人也足已丢掉小命了，北平王对自己的儿子也太恨了！我肩膀被杜差的铁手按着，指甲都嵌进泥土之中，土中的沙砾划破了我的手指，看着一臂粗的军杖一次次落在罗成的背上，我脑中轰鸣，象是藏着个飞机场，我失去了一切感知，眼中只有罗成坚毅的脸，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他的双唇绷得象一片白色的树叶，汗水沿着他精致的轮廓滚下，他的发已经濡湿。

　　我奋力地挣扎想挣脱杜差的束缚，却换来更大力的压迫，我想到启动结界来护住罗成，但是理智告诉我那样会带给他更大的麻烦。殷红的血迹已经浸渗出他的白衣，阳光下刺得我双眼生疼！我紧紧握拳，指甲和指缝中的沙都深深透进掌肉之中，温热的血沿臂而下，杜差似乎有一丝动容，他伏身向我低语：“瑶姑娘，我放开你，也救不了殿下，他这顿打是为你挨的，今天这事儿，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心甘情愿！”

　　泪水在我眼中弥漫，我抬起头硬硬把它逼回去，在这样的罗成面前，我没有泪，只有血！我绝决地望着杜差，“你放开我，罗成绝不会死在这一百杖下，但是我不能让他一人承担！”

　　杜差略一怔仲，眼中似有所感动，手下微微松了松，我用力一挣，摆脱了他，奔到罗成身边，用自己全身护住了他，行刑官猛然一惶，手一偏，但军杖还是惯性地落在我的手臂上，我听到清脆的骨裂声，我的臂骨已经折断，罗成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他忍着巨大的痛苦，将我揽进怀里，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我知道他已经说不出话。

　　行刑官茫然地望向北平王，罗艺的目光暴风雪一般笼罩我们，片刻，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罗成的脸上象蒙着一层很厚的霜雪，他将我紧紧一拥，因为用力，背上的皮肉绽得更开，血喷溅出来，他仰头皱了皱眉，疼痛吞噬掉了他最后一分筋力，下一秒，这个大男孩儿飞羽般轻柔地落在我怀里。。。

《君心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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