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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在这天上午刚一上班,藤田芳政就把汪曼春和南田洋子一同叫到办公室,开了个小型会议。他先是严厉批评了南田在樱花号中的失误,责令南田停止负责樱花号的善后事宜,将之交给汪曼春处理。虽被批评,而且从樱花号事件中被除名,但南田却没有垂头丧气的样子。汪曼春心里感到不妙。她现在正负责单东霖的事情,又要负责樱花号,同时承担两项重要事项基本是不可能的,难道……
果然,之后藤田芳政又赞赏汪曼春在单东霖事件中的足智多谋,不仅保证了这名投降的密码专家的安全,还麻痹了中国方面,将会对日军在战场上的胜利做出重要贡献。目下,调查樱花号事件是重中之重,只有查出上海新政府和76号里的中国间谍,才能保证接下来政府工作的正常运转,所以樱花号事件由汪曼春处理,而余下的审讯单东霖的事情就交给南田洋子了。
汪曼春心中不忿,她知道这是对她不信任的表现。日本人向来如此,即便知道她智谋过人,即使在一些无法处理的问题上总是免不了要征求她的意见,但对她又总是对她不放心。所以一般分配给她的任务都是一些善后调查,或者只是让她出谋划策,等到要处理核心部分的时候,就将她排除在外。就像这次单东霖的事情一样,她做好了最艰难的第一步,其他重要的密码方面的情报日本人就不愿让她参与了,虽然明明她才是密码专家,更适合这项工作。调查樱花号事件、查处内部的奸细虽然也很重要,但樱花号事件毕竟已经发生,即使汪曼春再努力也召唤不回那些死去的日本官员了,做得再好又能怎样?现在是战时,每天都在死人,活人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闲情管死人的事情。死去的人,只要他们的工作有人代替,又有谁会怀念他们呢?而且即使汪曼春在事件调查中弄虚作假也影响不了大局。
调查樱花号,这又是一项新的任务,调查出来是她的功劳,调查不出来就是她办事不利了。而单东霖现在已经基本安全,就等着审讯了,这个任务最终的功劳将要归于南田洋子而不是她汪曼春。汪曼春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从小到大,身份的尴尬已经带给她太多无奈。面对藤田芳政,看着南田洋子得意的笑脸,汪曼春只能强作笑颜,表示会尽快将单东霖交由南田洋子处置,而自己也会早日查出樱花号的真相。
中午的时候,明楼与汪曼春一起吃午饭。在□□酒店,明楼看着桌子对面的汪曼春看着窗外,脸色不佳,便问她:“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工作上不顺利?”
汪曼春低头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我也不知道该说是顺利还是不顺利,是坏事还是好事。只是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现实。人们总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委你以重任,不需要的时候又会把你一脚踢开,全然不在乎你之前的付出。有些事情,好像身份就决定了一切。但是吧,反过来说,如果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无足轻重、无关大局的小事,虽然功劳少,但事后要承担的责任也小,也不会太危险。”
明楼心里明白了几分,但面上依然一副茫然状:“怎么越说我倒是越听不明白了。”
汪曼春看着明楼关切的眼神,缓缓说道:“没事,也没想你听懂,就是想跟你倾诉一下。”
“藤田芳政又偏心南田洋子了?”
“他斥责了南田在樱花号事件中的失误,然后让我调查樱花号。”
明楼心中完全了然了,汪曼春被踢出审讯单东霖的队伍了。他心中欢喜,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他顺手拉起汪曼春搅拌咖啡的手,说:“你这颗小脑袋啊,不要在休息的时候还想着工作的事情了,人家不会因为你在休息时间在忙工作而多付你钱的。”
汪曼春看着明楼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看着气氛良好,明楼接着说:“你叔父这几天跟我谈了好几次话。”
听明楼这样说,汪曼春的脸色暗了下去。
“你回到上海之后,只去过一次你叔父的家里面。你叔父呢,很想你,想让你多回回家。”
汪曼春低下头,不言语。
“我知道你心中忌惮汪昱鸿,所以不愿意回去,但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汪昱鸿,就是汪曼春的父亲汪卓林与他的舞女情妇生的儿子,在那名情妇落狱之后,由她的一个仆人抚养。后来汪芙蕖因为膝下无子,就将那个孩子抱了回来,取名汪昱鸿,让他接受良好教育,现在基本上接管了汪氏集团。而汪曼春这个名正言顺的汪家继承人,倒对汪家企业失去了发言权。汪曼春对汪昱鸿母亲的作为一直耿耿于怀,对汪昱鸿更是连见都不愿意见,但是汪芙蕖竟然抚养了仇人之子,还让他接管了父亲的产业,汪曼春对汪芙蕖仅有的那点亲情也耗尽了,对于汪芙蕖家,也是能不去就不去。汪芙蕖请过几次汪曼春,但都被她以工作忙为理由回绝了。想必是因为这样,他才去找明楼,希望明楼能劝劝汪曼春,接受汪昱鸿。
“我知道你不想见汪昱鸿,但是你不能看着他变大变强。他心里对你是什么态度我们都不清楚,他有没有受他母亲下狱那件事的影响对你有不满,我们也得弄清楚,要么现在和他明面上保持良好关系,要么阻止他做大做强,这样坐视不理以后没什么好处。上海不仅是一个战场,也是生活的地方,有无数细小琐碎的事情必须要去处理,一些小人物也务需认真对待。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处理不妥的话,小人物很可能会坏大事。让你见他,不是为了跟他修复关系,而是为了知根知底。”
这些道理汪曼春心里也明白,只是她一直逃避去想。父亲的情妇和情妇的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个耻辱的存在,她对这个所谓的“弟弟”,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情,反而他的存在让她感觉到让世人对汪家家风不正的嘲笑,继而对她也产生偏见。而同样是世家大族的明家则和汪家完全相反,明家家规严明,明家子弟甚少不良传闻,极少引起社会上的非议,汪家,却总是出种种惹人非议的笑柄。汪曼春有时候会觉得,即便没有世仇,明镜、明堂等明家人也也看不起她、不会想让她进门,她有时候甚至在想明楼会不会也在心里嘲笑她。所以她总是想着摆脱家族的影响,完全凭借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
看她沉默不语,明楼握紧了她的手,用温柔却有些命令意味在内的语气对她说:“今天晚饭的时候就去汪叔父家,我陪你一起去。”
汪曼春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你见过汪昱鸿吗?怎么样?”
明楼想了想,说:“见过,看起来很精明能干的样子……所以才要警惕。”
“我知道。我跟你一起去。”
回去的路上,明楼搂着汪曼春,尽量说些开心的笑话逗她乐。
汪曼春突然抬头说:“师哥,你知道吗?我不想见汪昱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存在让我非常理解你大姐对我的态度,我以前不懂,现在将心比心,如果我在你大姐的位置,我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明楼愣了:“这又从何说起?”
“汪昱鸿,他母亲做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但我也不愿意见他,他的存在只能时刻提醒着我家门的耻辱和自己在被绑架的经历。我不恨他,但也断然不可能跟他朝夕相处。最好是永远不见,无爱亦无恨。我都是这样想,你姐姐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理?如果我不在她面前出现,她自然不会对我抱怨什么,但我要跟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在一起,不停地出现在她面前,这将时时提醒她汪家曾经带给明家的苦难,她心中怎能不恨?”汪曼春低下头:“我们确实不应该在一起。”
明楼听她说完,静默不语。许久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跟汪昱鸿这件事情是不一样的。我们已经有了很多共同的回忆,这是无法更改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我们两家的事情,我会跟大姐好好说清楚,天长日久,总会有改观。生活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但我们还是要充满希望的,不是吗?”
汪曼春看着明楼认真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有多少人对自己是虚与委蛇,无论有多少人仅仅是贪图自己的才智和美貌,但还是有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发自内心为自己考虑的人。只要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那么再多的虚假与伪善也不能击败她。在明楼温暖的怀里,汪曼春对这个冷酷的世界生出了些许暖意。
晚饭的时候,她与明楼一同去了汪芙蕖的家中。果然汪芙蕖给她介绍了汪昱鸿,希望他们能摒弃前嫌,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弟,汪家现今人丁不兴,他们两个仅存的汪家的骨血在如今这动荡的局面要相互扶持。汪曼春面上无波动,倒是汪昱鸿显得分外热情,对汪曼春和明楼殷勤备至,时时嘘寒问暖,还打包票如果在上海需要什么,尽管对他说明,他在上海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人脉根基的。还是明楼演技更加卓越,对汪昱鸿就好似自家兄弟般亲热,面上看来倒也是一家团圆、兄友弟恭的温暖场景。在吃了一顿没什么滋味的晚饭后,明楼和汪曼春在汪芙蕖和汪昱鸿盛情挽留之下离开了。
路上,明楼对汪曼春说:“要注意你这个‘弟弟’了,看起来是个人物。你长期不在上海,倒让他钻了空子。”
汪曼春撅了撅嘴:“由他吧,反正我本来也不在乎汪家的财产。一个人凭自己能力挣来的才算真本事。”转头看了看明楼:“就算我没有汪家的财产,不是还有你嘛,也饿不死。”
明楼宠溺地对她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还就赖上我了是不?”
接着将她抱在怀里,换了略严肃的语气说:“你心里不在乎,但别人不可这么想啊,他会觉得你回来就是要跟他争家产。就怕他为了家产对你不利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然有日本人和76号的支持,汪昱鸿毕竟在上海经营日久,树大根深,怕是不好对付。”
看明楼这么郑重,汪曼春知道他是真心为她着想才会一再地提醒她可能的危险,也认真地说回答道:“知道了,师哥,我会注意的。”
明楼抿嘴笑了笑,送她回了汪公馆。
回明公馆的路上,明诚见明楼心情颇佳,忙问是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儿。明楼说:“日本人终究是不信任汪曼春,不让她管单东霖的事情了。我估计日本人始终对汪曼春有戒心,要不然,以她的水平,应该早就在日本本土的密码中心工作了,日本人忌惮她的身份,只让她处理一些外围的事情,这对她所谓的事业不利,对我们却是个好消息。”
“是啊,既不用伤害到她,又能达成我们的目的,省得你矛盾揪心了。”
“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连我你也编排上了!”
“是谁昨天晚上一脸的不高兴啊!”
明楼指着明诚,脸上却是掩饰不了笑意:“你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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