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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
大周三百八十六年,朝帝慕容洵驾崩,年三十六。
踏上金銮殿,嬴昕看这空荡荡的大殿,感慨万千。即使周朝已然到了末路,可这金銮殿依旧散发着贵气,那种屹立于凡人之中,看争权夺利,逐鹿天下的人不断地争夺、厮杀。
金座上,女子身着素服,面色苍白,却十分平静。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是大周的皇后,还是慕容洵的妻子,抑或是……嬴昕的长姐,渝国的公主?她本以为出嫁前,会是千叮咛的细作余生,可并没有。母后曾说,女子出嫁,便是重生一次,从前一人,余生两人。可是她的余生,已经没有那个人了,唯一支撑她的,是腹中的孩儿。所以,她必须坚强,她必须……把彼此的骨肉好好保护着。
顾逸之走在嬴昕一步之后,也在看着安宁。在他的印象里,安宁是一个很平常的女子,难得生在王室,却有着十分安静的性子。可是如今的安宁,虽然依旧安静,可是他似乎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看到了从前未有的坚定?
安宁看着嬴昕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转头示意李矫,李矫从锦盒中拿出两份圣旨,递给安宁。
“姐……姐姐。”对于一母同胞的亲姐,嬴昕不想把自己在外面的样子展露给她,嬴桓去后,也只有在安宁这里,他才能不戴任何的面具。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在姐姐刚死了丈夫没多久,来争夺他们的家。
“渝国三公子,接旨。”安宁双手举着圣旨,面色平静。
嬴昕后撤一步,抬手行礼,并没有下跪接旨的意思。安宁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
“圣旨有二,皇上遗命,我等皆不可阅,传予渝国使者,使者接旨之后,传国玉玺方能交托。”安宁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珠玑。
嬴昕接过圣旨,突然很想抱一抱单薄的姐姐,可是手中的圣旨提醒着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他的姐姐,而是大周最后的皇后。
“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
“王爷,方才大致探查,大约三万风羽军,另外有五万多,来自三方的人马,无从探查身份,应是死士。”
“找出他们的主将尸体,看看是谁。”
“是。”
一炷香后。
“王爷,只找到这些。”
“嗯?这些人,恐怕没有权利带领万人以上的军队。”
“那……王爷……”
“战况这般惨烈,主将不可能安然无恙,附近有村落,很有可能藏在村子里。让阿古律带人去搜。”
“是。”
看着修罗场一般的一线天,赫连真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败军之将吗?这场中原人的战争,这里才是最大的胜场吧。
赫连真交代完,正欲离开继续行军,眼眸余光却瞥到一抹不同寻常的光辉,于是缓缓靠近。只见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一把沾染了累累血迹的剑立于其中。剑锋处尽是血光,可见其主人曾用它浴血奋战,但这扎眼的红却掩不住剑身上两个古体字——风羽。
赫连真嘴角缓缓勾起,方才还在想是哪一位将才甘心踏进死路,原来竟是那林家女林洛音。当今世上不乏将才,但女将却只此一人教天下人知。何况一向以霸道内功著称的右贤王与其对阵,亦是没吃得半分好处,便宜了自己这“黄雀”,收拢了分散的权力。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也算是同一战线过。
那么接下来,就等着阿古律的消息了。
阿古律素有“鹰眼”之称,便是赞誉他对于信息的获取与分析之敏锐准确,往往仅凭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前因后果,且他有训鹰之才,草原上的雄鹰,皆可作他的眼睛。
阿古律心知,赫连真十分欣赏这个林洛音,想将其收为己用。只是中原人一向自诩忠孝,看重民族大义,怕是难以收服。不过听说林洛音虽非倾国倾城,也是一位清秀佳人,没有草原女子的粗糙,也不似寻常中原女子娇滴滴地烦人的紧,若是赫连真能……
想来是习惯所致,令他不得不胡乱猜想自家王爷的意思,当下还是应该先把人找到,才能发挥他的价值。
一线谷出现的时间并不长,除了有意利用此地地形的高位,也就是附近的村落了。不过此处位于北部边境,村落一向并不富庶,且道路不良于行,与外界也很难接触。应当是附近村落路过,见有中原将士,便将生还者捡走了。
敢将重伤之人救走的,必然是村落中有医术比较高明的人,抑或是捡人者自己就是医师,医师寻常离不了药草,而再次穷山恶水处,药草一般须自己亲自采摘。附近草木繁盛处只有一线谷旁的一座野山,而按照一线谷出现的时间与距离缩短的情况来看……先往谷南的村落搜寻几率较大。不过谷北他也得调派人手,方能保险应对。
或许此人,可以破开目前匈奴面临的僵局。
可未曾想,这一找,竟找了半个月。
而此刻,某一村落中,一名年轻女子正在给林洛音换药包扎。即便已经过了半月,她依旧忘不了那天一线谷的尸横遍野,即便她是看惯生死无常的大夫,却也未见过那般惨烈。当时她希冀着能有些许存活的人,可是当时大雪三日,实在是不可能有重伤之人侥幸活下,她也只能以雪代土,祭拜这些惨死的将士。
只是路过某处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当时吓她半死,却发现竟然真的有人存活!
初救回来时,病人脉象十分弱的几乎探不到了,但是却不曾真的断过,似乎有一根线死死拉着鬼门关的人。
如此,七日七夜,林洛音方转醒。
初时只是能睁开眼睛,手脚皆动不得,一动便会牵引伤口裂开,断骨移位。又因高烧烧得喉咙喑哑,说不的话。林洛音便只能听女子说话。
“你是南边的人吧!唉,女子怎得能出来打仗呢!那战场真的是惨烈,若不是大雪覆着些,我险些要在那吓断魂了!”
“现在你也说不得话,也不好问你是谁,不过看你穿的不似寻常士兵,应当是位将军吧!我爹以前也是南边军队的军医,可惜伤到了腿,不能再随军。还好遇到了我娘!我娘是北边的女子,可我爹就是欢喜她,娶她为妻!”似乎说到了很幸福的事情,女子扬起了明媚的笑。
“爹给我取名逢卿,就是纪念和我娘能遇见并结为夫妻。”
说了半天,总算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名字。听起来似乎是很幸福的故事了,只是醒来未见其家人,屋内也不似多人居住的模样,想来,并不是一个和美的故事。
“后来,南边和北边又打仗了,爹他,想去战场救人,娘不拦他。可是……爹就没回来,后来娘也走了,她说要去天上找爹……”逢卿说着,清澈的双眼蒙上一层水雾。
林洛音想安慰一下这个受战乱之苦丧失父母的孩子,可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拿一双眼看她。
“你说,要是不打仗了,他们是不是就能回来了?”逢卿若有所思道。
林洛音没办法回答她。作为一军之将,她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她也让无数这样的家支离破碎。她没有资格安慰她。
一旁逢卿还在自言自语,仿若是一个孤独的人终于见到了可以倾诉的陌生人,便要将所有的苦楚倒出来。
林洛音却在想,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当日倒在一线谷,看着曾经的手足一个个死去,看着尽萧为自己挡住箭矢……她在临行前曾与将士们说,这一次,有去无回。可是他们依旧愿意跟随自己,不论是从楚国到渝国,还是到这,陪自己一起死。
顾逸之曾说,每个势力都养着一批精锐,长于暗杀,这和军队是完全不同的。在生死关头,人人都会拿出自己的底牌,将对方的核心摧毁,即便是……同归于尽。而她,则扮作那个众矢之的,将这些底牌全部吸引过来,即便不能全部消灭,起码将他们引到明处。暗患清除,便能够放手一搏。只是其中消息的传递与掩饰,不知经过多少机锋,才能将那几方势力同时引来。
若事成,则分裂化为南北两方,而初奠势力,必然签署停战之约,方能休养生息……
用少数人换更多人的平安和乐,她可太残忍了!
可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了自己达到了目的,即使在尽萧身故的那一刻,她已毫无生意。可是在昏迷中,雪花一片一片覆盖在身上,体温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她却越来越想活着。天下两分这不是最后,她还没有看到最后,没有看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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