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半年，宫中发生了不少新鲜事，比如崇武帝纳了新宠萧妃娘娘，南辽、北齐都派人来向英姿公主提亲，但是公主都拒绝了，最后还大闹了乾清宫，扬言她的婚事要由她自己做主，驸马要亲自选，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各国之间巩固关系的砝码。气得崇武帝将她禁足畅春园。
　　而闵太子妃也怀了身孕，将于崇武14年初春诞下第一位皇孙。

　　这个孩子选择了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彼时，冬天刚刚过去，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琼华宫的屋檐上冰凌还没有全部融化，每日在日渐和煦的阳光中滴滴答答。夜阑殿因为内务府克扣木炭，将将够烧一间房间，穆孟回做主只烧碧夕住得东厢。但这样主殿就分外的寒冷，于是，穆孟回和钰文就搬到了碧夕所在东厢的外间。
　　这天夜里，炭盆的火快要熄灭了。碧夕被冻醒，向被子里缩了缩身子，感觉暖和了一些，刚想继续睡去，就听见有人在拍正殿的门。钰文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出去看，不久回来回话说，是太子东宫的马公公，太子妃娘娘难产，太医院的医正们手足无措。因为平日里穆孟回给下人们看病基本上都是手到病除，所以就有小太监斗胆推荐请穆世子出手。太子顿了一顿，立即派马公公前来请穆孟回前往东宫救治。
　　穆孟回二话没说，提起药箱就让钰文推自己前往东宫。
　　钰文不情不愿的说，“公子，平日里咱们给下人们看病，好得赖得也无人敢怨咱们，今日可是给太子妃娘娘看病，而且还是难产，连太医院的医正们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我们不如就推迟了，太子也不好怪罪，要是，你真去了，有个三长两短，那怎么脱得了干系啊。”
　　穆孟回沉下脸显出平日里少有的生气表情说，“钰文，如果人人都躲开，不敢冒险一试，太子妃娘娘和她腹中的胎儿就越是命悬一线，我作为一个医生，尽管不是正式的，但是我也知道人命大于天，我不可不救，快推我去东宫，耽误一刻，可能一条小生命就没了。”
　　碧夕此时也穿好衣服，跟了出来。穆孟回看到了，心疼地说，“夜里冷，路也滑，你就不要去了。而且，这一去恐怕不尽顺利，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就好。”
　　碧夕知道，穆孟回是希望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自己能够置身事外。这么一想，摇摇头，说道，“多一个人手，说不定就多一层把握。再说，男女有别，太子妃娘娘你不能亲自动手，我在可以帮你啊。”
　　穆孟回沉思一下，点点头，三人就在马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东宫。
　　此时的东宫已经乱成一团。太医们跪在正殿门外，因为太子放下狠话，如果今夜太子妃娘娘的命保不住，这里的太医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所以个个都对进来的三人报以极大的希望。
　　太子妃娘娘此时已经疼得几近昏迷，奄奄一息。太子焦急地站在一旁，眉头凝成川字，双手紧紧握住闵太子妃的手，目光颤抖。因为男女有别，穆孟回只能在帘外诊治，碧夕掀开帘子走进来，看见太子抬头看自己，低首施礼。
　　“你怎么来了？”太子略显惊讶地问。
　　“太子殿下，奴婢随穆世子来的。他在外面诊治，我在里面帮助太子妃娘娘。”
　　太子沉思半晌，点头道，“一定要小心。”
　　刚要走出去，碧夕忽然追问道，“太子殿下，如果只能保一个，是要保太子妃娘娘还是小殿下？”
　　太子转身盯着碧夕看了片刻，回答道，“保住母亲。”然后就走出去了。
　　碧夕拉住太子妃的手，轻轻的问，“娘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肚子特别的疼。”太子妃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不用担心，现在医生来了，一定可以保娘娘和小殿下母子平安的。”碧夕安慰道，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结果怎样。
　　只听见帘外，孟回沉声说道，“碧夕，你先看下，孩子的状况怎么样了？”
　　“孩子？孩子在哪里？”碧夕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孩子。
　　孟回这才想起碧夕恐怕连孩子从哪里生出来都不一定知道，但是要如何叙述，自己也有几分羞涩，正在踌躇间，听到里面太子妃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碧夕，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你到我脚下去看看。”
　　碧夕疑惑地走到太子妃脚的方向，这才发现玄机所在，这景象却让她震惊的瞠目结舌，“孩子，孩子……”
　　“碧夕，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碧夕压制住自己的不适，伸头观看，“孩子没事，看到一双小脚。”
　　孟回心中了然，这么说，孩子是倒生，怪不得生产如此困难。
　　孟回回头招呼钰文，从随身所带的药箱中取出几味中药，让他赶快煎好。不一会儿，钰文就端了一碗黑呼呼的汤药进来。
　　孟回让碧夕喂给太子妃，碧夕端过来，浓郁的雾气一下子就补上鼻子，这气味是如此的难闻，几乎令人作呕，碧夕强忍着，才没有将这药连碗一块扔掉。
　　“公子，你确定这个可以喝，不是毒药？”
　　“当然，这是母子平安草。”孟回不怒反笑。
　　“依我看，太子妃娘娘恐怕疼不一定疼死，却有可能被这个熏昏过去呢！”
　　太子妃听碧夕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牵动全身，又是撕心裂肺的痛。
　　碧夕赶忙将药端过来，凑到太子妃嘴边，“娘娘，要不要我拿毛巾捂住你的鼻子，这气味实在是太太太难闻了。”
　　太子妃却没有回答，张开嘴就大口的喝起来。
　　看的碧夕瞠目结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是不知，生产的痛苦要比喝着极苦极难闻的药重不知道多少倍，如果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可以缓解这痛苦，现在就是要拿刀砍下太子妃一双手，恐怕她也愿意。
　　药喝下去，太子妃开始发汗，肚子里的疼痛却是以成百上千的倍数在增加，仿佛有一双手在拉扯她的□□，要将她撑开。
　　太子妃抓住床单，汗流如雨，两眼含泪，声嘶力竭的呼喊。
　　碧夕凑过来，因为声音实在尖锐，她仔细辨别，才听出来是在呼喊太子的名讳。
　　碧夕一个箭步从帘外钻出，“碧夕，你干什么去？”孟回大喊。
　　碧夕顾不得回答，已经来到门外，看到太子承嗣正站在院中，目光焦急地望着自己，目光复杂。
　　“殿下，太子妃她……”
　　太子承嗣的心仿佛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本宫知道你们尽力了。本宫不怪你们。”
　　“殿下，不是的，是太子妃娘娘在叫你。”
　　“叫我？”
　　“是的，她疼得太厉害了，一直在呼喊你，殿下不如进殿来，给太子妃加油。”
　　太子承嗣看着碧夕澄澈的眼睛，有些恍惚，仿佛不是今日，仿佛是那遥远的日子里，同自己一同跪在坤宁宫的时光，如果是你，我应该一定会陪的吧，正如你支持我一样，我会同你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不会。
　　太子摇头道，“宫中有规矩，本宫不方便入内，你替我转告太子妃，就说，我相信她。”
　　碧夕撇撇嘴，“相信也不管用啊！”
　　太子迟疑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条白玉龙形坠，递给碧夕，“见到这个，如同见到本宫。”
　　碧夕只好拿着玉坠回到太子妃身边，将坠子交给她。太子妃眼睛一亮，将坠子捂在胸口，泪水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碧夕走到下首，发现，孩子的半条小腿已经快出来了，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公子，我看到了小腿。”
　　“好，你帮忙轻轻地向外拉，很快，孩子就可以出世了。”孟回也惊喜地说道。

　　经历了一个夜晚的奋战，幸亏有穆孟回平日里收集的母子平安草，太子妃娘娘和小殿下平安度过了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随着房间内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太子脸上也显出了笑容。
　　碧夕抱着襁褓内的小殿下迎过来，将孩子递给太子，开心的说，“太子殿下，你看小殿下长得多漂亮啊！”
　　太子接过来，果然是一个粉嘟嘟的孩子。“你和穆世子救了他们母子一命，不如就由你给他起个名字吧。”“那怎么敢当，小殿下的名字自然要由皇上来赐的。”
　　“那不如你就给他起个乳名吧。也要他铭记今日生命的来之不易。”碧夕就爽快地答应道，“好啊，那我想想，不如就叫泽梧可好？”
　　“泽梧？”太子承嗣沉吟片刻，抬头问道，“莫非你觉得我这太子东宫称不上梧桐树？”
　　碧夕想，太子一定是弄错了，以为是良禽择木而息的择，太子东宫本来就是梧桐树，住着未来的真龙太子，自然不存在择的必要。碧夕笑着解释，“太子殿下误会了，碧夕口中的泽，不是选择的择，而是泽润的泽，希望小殿下能够泽被东宫这棵梧桐树才好。”
　　太子也笑了。
　　但泽梧，这名字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到张口就说了出来。碧夕在回夜阑殿的路上一直在想，快要到殿门口，才突然醒悟到，泽梧，不正是小哥哥的名字吗？小哥哥，我几乎要忘记你的名字了。小哥哥，我几乎要忘记这段仇恨了。
　　从太子东宫会夜阑殿的路上，穆孟回看着若有所思的碧夕问，“碧夕，你在想什么呢？”
　　碧夕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想啊。”
　　“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棒，我都没有想到你看到血竟然没有慌乱。”
　　“其实我也慌乱了，只是你没有看到罢了。”碧夕表面上同穆孟回有问有答，心中想得却是别的。
　　原来刚才在为太子妃娘娘服下母子平安草后，帮助太子妃娘娘生产的一瞬间，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她只要将手推一把，阻挡住孩子出生的步伐，那么这对母子的生命就到头了。好在最终这都是一个念头，不曾实现。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是不是也算帮父王和母妃报仇了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