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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鲜花骑士
“年轻人似乎都喜欢像你这样,引经据典。”霍勋顿了顿,指尖敲打桌面,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海明威还说,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那么地迅速,而我并不是真正的活着,我就受不了?流星划过夜空是美丽的,昙花一现也是美丽的,但昆虫不会觉得它们美丽,草木不会觉得它们美丽,刚出生的婴儿,也不会觉得它们美丽。它们之所以美丽,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是美丽的,而是源于人们头脑中一种愚蠢而狭隘的看法。我们活在其中,都被自己的看法蒙蔽了,变得愚不可及。”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内容。”我继续反驳。
“你还是太高看人性和秩序了,”霍勋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道,“当然,也可能是在自欺欺人。你得知道,在这世上,任何稀缺而美好的东西,优先归于一小部分人,那不是因为他们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而是因为他们有获得的力量。你无法否认这是个屁股决定脑袋的世界。”
“我无法……否认,但是我们……”
“我们需要谈点政治,好让你清醒点吗?”
“谈点政治?不,霍叔叔,我不明白……这又关政治的什么事?”我不由地失笑,继而坦诚道,“说实话,我是个理科生,不喜欢谈政治或者哲学,因为那使我畏缩、厌憎。我更喜欢极致复杂极致简单的东西,像国画、宗教、童话以及睡梦,一面远离世俗又一面吃五谷杂粮。”
“你内心很矛盾。”
“而这,也是法则。”我呐呐道。
“对,是法则。”他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无奈地看向他,心里五味陈杂。
“听我说,小丫头,你现在太紧张了,”霍勋回到书桌前的座椅上,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又开口提议道,“不如先下去转转,喝点儿酒,跳支舞,和大家一起说说话,放松放松?”
“不,霍叔叔,我想知道。”我摇头道。
“那好吧,我只说一次。”霍勋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斟酌片刻,又缓声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您在开玩笑吗?”我站起来,朝后退了两步。
“不,这不是开玩笑。”霍勋说,“你已经被徐行盯住了,这你知道。而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将她和她的同伙一网打尽。”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死心地道,“我有什么是值得被她盯住的?我实在是不明白,霍叔叔,这一切为什么会跟我扯上关系!复活祭祀,复活祭祀!就算是这样,复活祭祀需要你们霍氏直系主持,而徐行对此虎视眈眈,那么、那么我跟你们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
“你太紧张了。”他叹息一声,转头对霍文说,“你先带她去更衣室,她这身打扮可不大好看。”
“好的,爸爸。”少年毕恭毕敬地点头,随即走到我面前,扬眉看向我说道,“我们下去吧,聂小鱼。”
我僵在原地,看了看霍勋,又看向霍文。
气氛有些微妙,但谁也不肯打破这僵局。最后,我不得不妥协,跟着霍文走出书房。他一面带路一面兴奋地喋喋不休:“你知道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徐行这种生物的,听起来匪夷所思。我以前还以为,这种事只是志怪传奇!还有那什么复活祭祀,让死人复活,啧啧啧,当他们告诉我时,我还真不敢相信,那时……啊到了,就是这间!”他打开一扇门,指了指房里面,冲我笑道,“里面有很多礼服,新的旧的都有,你可以挑一件自己喜欢的,不要客气。”
“谢谢你,霍文。”我感激地看向他。
“都说了不用客气啦。”霍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略加思索,又指着房间里补充道:“都些,都是谁的?”
“有几件是我妈妈的,其余都是我姑姑、姐姐还有妹妹们的。新进的几款,好像在,最前面两排玻璃柜里。”少年笑了笑。
“谢谢。你家女眷可真多!”我打趣道。
“是啊,一大家子的人,只除了我和我爸爸,其余全是女的,我姥姥、妈妈、表姑、大姐,还有两个妹妹。我们兄弟姐妹一共是四个,大姐霍莲和小妹霍蓉今晚都在,你一会儿就会见到她们;三妹霍蘅和我姥姥、妈妈在一起,她们还在国外没回。反正,计划生育这种东西好像在我家不适用。好了好了,你快进去吧,我先下去见两个朋友,一会儿叫我大姐上来帮你——”霍文急切切地把话说完时,人已经消失在了走道拐弯处。
我点了点头,走进更衣室。
“哎,”霍文忽然去而复返,吓了我一跳,他出现在门口,快速朝我递来一张名片,“我的联系方式。”
我愣了愣,他已将名片塞到我手里,快步跑开。
更衣室很大,里面有一扇圆拱窗,透过它可以看见别墅园林的一部分、甚至是城堡般的建筑。室内,宽敞明亮,放眼望去,一列列竖立着玻璃衣柜、木质鞋柜,还有单独的几个格子间用来化妆、试衣等。玻璃柜中架着各式各样的晚礼服,艳丽的、淡雅的、保守的、奔放的、简单的、繁复的、长款、短款,令人眼花缭乱。我选了一件水红色丝质短款晚礼服,式样简单,甜美而不显眼。
“你这样不行!”一袭黑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虽然你皮肤白,但气质不符合这种粉色公主裙。”
我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霍文的大姐?”
“嗯,我是霍莲。”她走了进来,顺便关上门,双手环胸,上下打量我,勾唇道,“你五官泛泛,但贵在面部轮廓较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
“我……”我有些尴尬地看向她,随即如实道,“平时都在学校里,所以也不怎么化妆打扮。”
霍莲只点了点头,走近衣柜,选了一件深蓝拖尾短款礼服,面无表情地递给我,继而似叹非叹地笑道:“说你忧郁,又显得有些呆。说你呆板,又显得有些冷。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皱着眉啊?”
“啊?我没有啊……”我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你在笑,但给人的感觉,像眉心处总是似有若无地皱着,眼睛也没有神采,好像心不在焉——算了算了,你去试试,我要看效果。”霍莲一边漫不经心地评论,一边将我推进试衣间。
“好,谢谢。”
我走进试衣间后,霍莲又递了一双高跟鞋进来,那是双银白色镶蓝钻高跟鞋,耀眼但不至喧宾夺主。
当我在里面换礼服时,听见霍莲在外面说道:“那件晚礼服,名叫‘蓝色妖姬’,是一种花的名字。我表姑在设计它的时候,参照了蓝色妖姬的传说,在腰间绘绣了双枝交缠旋绕的小花。”
“你表姑,是不是叫倪倩?”我问。
“嗯,你见到她了?”霍莲在外面问道。
“来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我如实道。
“实际上表姑本来也会参加今晚的晚宴,但她临时有事,所以离开了,”霍莲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她一共设计了三套跟蓝色妖姬有关的礼服,分别是你现在看到的‘蓝色妖姬’,还有被送走的‘塔里奥’和‘蓝色婚礼’,它们都跟那传说有关。”
“我听过,关于少女、戒指、婚礼、塔里奥庄园里盛开的蓝色玫瑰,像小美人鱼化为泡沫一样悲伤的传说。蓝色给人的空灵、忧郁、深邃以及神秘感,在这两个故事里,几乎得到了完美诠释,”我一面换礼服一面接着霍莲的话说道,“只可惜啊,我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那种花。霍莲,你知道吗,以前我画过蓝色妖姬很多次,但无论怎么画,我都无法画出那种感觉。”
“你应该先看看再画。”她提议道。
“我看过照片、图画,甚至是相关视频,但这远远不够。”我气馁地笑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才是我最大的问题。”
“可以去花鸟市场转转。”她笑着提议道。
“你知道的,那不一样,”我站在试衣间里,整了整裙摆前后,轻笑道,“我对画花鸟市场可没什么兴趣。”
“蓝色妖姬是我三妹霍蘅最喜欢的花,准确来说,”霍莲笑哼一声,继续道,“她喜欢跟蓝色有关的一切美好事物,蓝色妖姬,湛蓝大海,深蓝星夜,冰蓝水晶,浅蓝白空,蓝色制服,蓝色晚礼裙……”
在我们断断续续的聊天过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流逝。过了一会儿,我从里边走出来,站在霍莲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话远远比霍勋的更有说服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深信。虽然我不太喜欢深蓝,但它似乎更适合我,至少比我自己盲目的选择要好很多。我按了按眉心,也隐隐觉得那处有些皱痕,仿佛我天生就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人。想及此,不由地扬起唇角,刻意维持一个浅淡的微笑,方觉得好些。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就这件,不必再换。”霍莲点了点头,随即拉我至化妆间,一面东翻西找一面说,“你的头发留得太长,得盘起来。再给你化个妆,配上珠宝,效果肯定会很好……”
接下来,又是一番折腾。
快八点时,一切准备就绪,我站在镜子前,戴着自己选的项链首饰,兴奋而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自己,觉得不可思议。也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深刻地明白为何旁人总爱说化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气质。我从没仔细去注意到别人化妆前后,但它确实改变了我,让我觉得陌生,但很自信。
“嗯,你选首饰的眼光,倒还不错。”霍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作品,若有所思地感慨着,最后又满意地长叹一声,“啊,年轻真好”。随即,她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拉着我朝外走去:“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快走。”
当走在旋转楼梯上,向下俯瞰时,我生平第一次在陌生人眼中看到了惊艳。踏着音乐的步伐,我的心有节奏地打着小鼓,仿佛音乐班里那些美丽的ti-ta声。我无法确切形容自己的心情,一直到我在人群中看到易玄,看到他眼里流露出同样的潋滟光辉,我才清晰地感受到那来自心脏怦然深处强烈的欢喜、雀跃、庆幸。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面庞上,又扫了一眼我的盘发、项链、蓝裙、高跟鞋,最后只注视着我的眼睛,带着温浅笑意,快速穿过人群,并顺势随手取了一支花,朝楼梯处走来。
“差点没认出来。”易玄走近,将花送给我。
“你敢?”我接下花,红着脸佯怒。
“不敢,我亲爱的,女王陛下。”他风趣地轻笑着,十分应景地朝我弯腰行了一礼,并伸出手。
“谢谢,我亲爱的骑士。”我将手放到他手上,看他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随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有模有样的啊。”
“咳咳,这里还站着俩大活人呢!”一个着白色短款礼服裙的女孩凑到霍莲旁边,瞪向我和易玄,故作嚣张地扬了扬下巴,脆声道,“你们好啊,我是霍蓉。旁边这位,是我大姐霍莲,莲和蓉,就是莲蓉包那个‘莲蓉’。”
“吃货待一边儿去。”霍莲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看向易玄,平静地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不过,今晚的宴会,好像,并没有邀请你吧?”
易玄客气地笑道:“那又如何?”
“咦,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呢?”霍蓉清脆的声音一出口,就引起一阵诡异的沉默。我们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目光落在哪里都显得不太对劲。偏生霍蓉年纪小,带着十六七岁的天真浪漫,又打扮得跟个白裙天使似的,教人无从开口解释。更奇的是,易玄开口了——
“走进来的。”他轻描淡写地道。
“走进来?”霍蓉微仰起头,迷惑地看向易玄,“大姐说你没有受到邀请,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小妹,爸爸叫你去书房,你怎么还杵在这儿?”霍文走来。
“啊我差点忘了!”霍蓉惊叫了一声,面色有些怏然,随即绕过霍莲朝楼梯奔去,上到一半,忽然扭过头双眸亮晶晶地看向易玄,面色泛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易玄。”易玄客客气气地道。
女孩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似羞还娇,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朝易玄看去。然而他却没什么表情,只礼仪性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霍莲。
霍莲双手环胸,眼里露出一抹兴奋:“走进来?”
“是。”易玄承认道。
“你可真有本事。”霍莲皮笑肉不笑地赞了句,又道,“我听说,你会一种催眠术,它能控制人的思想、行为。你刚刚就是用它,让门卫放行的吗?”
易玄没有答复,忽然蹙眉扭头看向霍文:“这位是?”
这时,霍莲伸手推了推一旁的霍文,他将目光转向易玄,干笑道:“易先生,您好,我是霍文。”
“嗯。”易玄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面色不悦地道,“如果不介意,我带我女朋友离开一会儿。”
我一愣,不明所以,却见霍莲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瞥了眼神色闷闷的霍文,对易玄说道:“不介意,只不要太远就行,一会儿该就餐了。”
易玄点了点头,拉着我便走。
他走得有些快,让我恍惚觉得他是在生气,这种感觉真是荒谬得很,莫名其妙,——我心道。匆匆穿梭过人群,我回头见远处台阶下霍氏姐弟正在交头接耳,双方面色都很差,尤其是霍文。
“看够了没?”易玄松开手。
此刻我们已经出了大厅,站在回廊门洞下。一面是灯火辉煌,一面是黑夜寂寥,而我们站立在光与影交错的边缘,被风雪、荒凉、喧嚣与灯影包围。鹅毛般的大雪飘落,新雪旧雪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我困惑地看向易玄,他今夜穿着单排扣平口式礼服,领结是宝蓝色,与我裙子的颜色很搭,面庞在光影下,少了平日里的清癯,愈加显得冷漠。
“没有。”说完,我更是肆意地盯着他的脸看。
但他的眉皱得更深,眼里几乎团着一簇火苗,握住我的手更是加了些力气,仿佛对我的答案感到非常不满。
“你握疼我了。”我试图抽出手,但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他只是目光幽沉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你好像,在……生气?”我眯起眼不解地看向他,等他给我一个解释,但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会打算从此一句话也不理我吧?总得给个理由不是?”
他一直沉默,定定地凝着我。
“你今晚很漂亮。”他忽然呐呐道。
我心里乐开了花,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低声笑道:“你今晚也很,漂亮。”说完我退开几步,得意洋洋地戏谑道:“比我漂亮很多。”
大厅里隐隐传来的音乐声恰到好处,我们四目凝睇,安静而美好,渐渐便生出许多旖旎的情思来,勾勾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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