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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死局
婆罗堑口的一方丘坂,面朝大海斜崦而起,漫天星辰平平地澹在海面上,汮成一张巨大的网。
枫岫立身于坡顶,两只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一道狭缝,看荧惑星挂在鬼宿以南,平静地凋敝稀零,看三能星正蠢蠢欲动,向四面八方背道而驰,打出色泽各异的光。
《天官书》有言,三能色齐,君臣和;不齐,为乖戾。
他双目涩痛,脖颈僵麻,神思恍惚地眨眨眼,意识到这一个时辰时而掣如布水,时而又慢如这亦步亦趋的世事,他却不得不继续苦等下去。
终于,身后衣袂声簌簌响动,夜风挟来一道墨色。
拂樱同他比肩而立,见他眼眶泛着红,伸手抚上眉心下的山根处,不疾不徐地揉着。啴缓感杳杳生出,暖着眼窝,西风把眉弯吹散,枫岫将他的手拉过,放在掌心里一直攥着。
“我想起一个传说。”
“嗯?”
“你曾经给我讲过你的故事,我不妨也说一个。”
他沉吟道,“在慈光,有海名之鸾仙,海水冽清有如寒鉴。传闻有仙梯可直通天宫,有意者跃跃欲试争先恐后,无不做了海里的伥魂,无一善终,不得其所。直到后来,有一个男人得遇一桩机缘,经一位仙人指点,将数十年尘世记忆折进了修为里,飞升入了琼华台,以此列坐仙班,证了仙道。数甲子后,他途径这片海滩,但闻鸣音呜咽,原来是一只青鸾受了伤。他心生怜悯,将那青鸾带在身边救治。久而久之,青鸾与他的感情日益深厚,终日形影不离。”
他娓娓道来,一字似岱云自如,一句如流水灵透,在这个鄙陋的佛狱郊野,沁着一脉晨夕风露的襟怀。
听到兴致处,故事却不伦不类地嘎然而止,隐隐暗示着更为跌宕的下文,拂樱笑道,“之后呢?他同那只青鸾如何了?”
枫岫悠悠说道,“以后若有机会,我就把后面的部分讲给你听。”
拂樱心言果不其然,颇有些气恼地抽回了手,揶揄他道,“你也不用再告诉我。你故意吊我胃口,想必是没有好结果。”
看他满眼的笃定,枫岫反问,“依你之言,什么才是好的结果?”
两厢无话。
枫岫的心忽地抽了抽,二十年前与他同游福州鼓山,山中千岩万壑,更有南宋名臣文天祥的金石留书,铁画银钩的四行铮铮铁骨:
我生不辰逢百罹,
求仁得仁尚何语。
一死鸿毛或泰山,
之轻之重安所处。
他侈志营四海,一心铸计定天下,从不曾思忖过拂樱所求所念,如今恍然大悟,这才是拂樱想要的结果。
他把话锋一转,“说正事吧,兵符我已带来,罗喉戒玺在何处?”
拂樱摊开手掌与他平行俟对,但见一靛瑰丽之物熠熠闪烁,金色直冲云霄,另一只手中拥着枚银牌,表面镶有青翠图腾,仙气缠拢着金戈,迢递不绝。
眼见戒玺近在咫尺,枫岫攘腕而出,俯身过来,两人的影交错着,被月光打出了灰色的冻痕。
骤然间“咻”的一声破空锐响,一束红色矢镞将罗喉戒玺掀翻在地,沿着山坡打了几个滚,沾过草地的露水,被迎面走来的蒙面人拾起。
枫岫的脚步迅如雷霆,掌风利若削铁的宝剑,直击那人胸臆之间。蒙面人以弓为兵器,不善近战,两人缠斗少时,他气息不稳,已渐露败象,枫岫更是步步紧遏,招连着招密不透风。
四周枝桠分庭开迳,十个黑衣人手持玄钺,跃身落下,将他二人围作一隅,银光明珵珵地齐齐罗列,亮似白昼,令人避之若浼。
蒙面人走到拂樱面前,两手捧着戒玺,毕恭毕敬道,“见过侯爷。”
拂樱浅颦轻笑,“无执相,你辛苦了。”
枫岫既知他反悔,勖力定了心神,抑下偃动的情绪,“你留着罗喉戒玺又有何用?”
拂樱俊丽的长眉斜飞入鬓,“罗喉戒玺没用,你对我,对佛狱,尚且还有用。”
“无衣师尹的兵符你已然到手,抓了我岂非画蛇添足?”
“相较半枚假的兵符,天舞神司的性命难道不是更有价值?”
拂樱摸出短刃,在掌中悬势一转,刀光过处,在半空划开一道弧度,沿着那银牌中心的碧色图腾利落地断作八瓣,却是鎏银附面,白铜作芯,委实是脆而不坚的一枚赝品。
“佛狱已同碎岛联姻,若无慈光之忧,苦境便是佛狱的囊中之物,精明如你怎会想不透?岂会将真的兵符给我?”
拂樱的声音似汀滢的夜海,浟浟绵绵地把真相推上岸,“你设局引我上钩,就莫要怨我将计就计,以此为饵来抓你。”
各自的算计在眼底明晃晃地熠动,枫岫哑然失笑,笑声衬得这片荒山野岭有几分泬寥,“先前是我说错了,凯旋侯当真是我的知心人,解语花。”
“你对我又何尝不是知己知彼?若说上一次是我主导,现在的局面,却是你我联手促成。”
拂樱定定地看着他,“我讲过,这场局里,你同我是共谋。”
正可谓无人不冤。
黑衣人身行如电,霎那间分作两队,每队均以前二后三排列,井井有条地将枫岫夹在中间,正是佛狱的缚神阵。
拂樱沉喝一声,“留活的!”
打头阵的四人同时跃出,提着玄钺剁向枫岫天灵,他化出紫枫剑,剑身在两指间一弹,嗡鸣声不绝于耳,重似暮鼓晨钟,撞得众人胸胆皆是一撼。
这几人内力虽不及他,奈何头阵与尾阵先后而上,攻守兼备,兵刃交织如天罗地网,层层叠叠,令他无隙可乘。
盏茶后,十人身法反复穿梭,宛如遊麟一般,圈作一个诺大的漩涡,深处有不知名的力量似摇山振岳,亦远亦近地牵引着枫岫,拖着他的心神俱是疲惫不堪。
真气被那怪力撕作一绺一绺,仿如破絮飘忽不定,垂荡在气府,他重重地跪落在地,吐出一口浊气,血丝沁湿了嘴角。
“此阵会加深诛魂蛊的痛楚,你再做反抗已经毫无意义。”
拂樱在他的身侧蹲了下,星沙俱下,窸窸窣窣地落在眼里,深邃而华美,却暗生冷酷,“同我回去,我不会杀你。”
“有诛魂蛊在,你自然不必杀我。”
输赢即定,枫岫的神色无悲也无喜,捏了捏拂樱的手,柔声道,“陪我走一会儿,我就答应你。”
拂樱搀扶着他的上臂,感到他下盘虚浮,骨软筋酥,全身重量都侧压着自己,虽明晰这罪魁祸首是谁,依旧生不出一纤一毫的悔意。
“我同你回去,你要如何安置我?”
“我府内有一间密室,日后你就待在那里做人质。”
“你私自关押别国使臣,怎么向魔王子解释?”
“此事尚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你不用担心。”
“看来我要感谢凯旋侯,为我假公济私大费周章。”
“这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果。”
他声声劝镌亦恳亦恻,枫岫不禁有些动容,这是拂樱千思万虑后的尘埃落定,在荒芜烟迹的沙床里,饱含饮鸠止渴的深情。
枫岫喃喃地重复道,“最好的结果。”
“你害死先王,始终是佛狱的敌人。”拂樱坦言,“但是我,可以不杀你。”
枫岫讥诮道,“你让我见证佛狱侵略苦境,然后同你白首?”
如果这样也算白首。
拂樱半垂的长睫微弱地颤动了几下,“你要的念想,我可以成全你。”
“你成全不了,”枫岫眸子里的光华散得清疏,却是斩钉截铁地说着,“你我各自的念想,彼此谁都成全不了。”
悬峭的风卷来海潮的沸潏,紧紧巴巴地攒着拂樱的脚踝,一幕一迟滞,一幕一萧瑟,下一幕已是跌在崖边,不远处枫岫的嘴角略略勾着,似一把镰刀,将所有喧嚣的爱恨,都割得干干净净。
拂樱直起上身,向他伸出手臂,“枫岫,你过来。”
恍神的瞬间,只有无执相的喊声荡在耳际 ,他啐了口舌尖的尘土,手挽之处却连半个衣角也没有触到。
输与赢已是无谓,生与死也是舍得,只是这命定的死局,该拿什么来句读?
他与他的结果不是在寒光一舍的下午分食一份樱花羊羹,不是台上台下无言相望着一场戏文里的乐与悲,也不是朝代更迭,无数个春秋后炎嚣蜕尽,两人穿风霜过雨露握手言和,重新归于安安静静的缄默。
“拂樱好友,这才是你我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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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开撕,有什么区别呢?心态已经不一样。
第一次的时候,一个高高在上看不起对方,一个完全懵逼,内心os:你居然这么对我!
这一回,抛开情感上的改变,都是清楚彼此要什么。
坦诚相对,愿赌服输。
可这一局,谁也没有赢啊....
柚子毕竟是柚子,婆罗堑口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关于感情,不动心是不可能的,然而改变不了什么。
樱花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以佛狱为先。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比较优化的处理方式,就是把柚子禁锢在自己身边,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提前说一句,幸亏没有成功,魔王子不可能让樱花好过。
综上所述,樱花还是太天真。
没有完结,不过be的结局基本已经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