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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 一
道长离去后,山洞里安静了许久。
林采采最先打破沉默,她捧着那件天蚕金衣,指尖抚过丝滑的衣料,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小杰哥哥,这衣服……真要给我?”
“给你就穿上。”顾小杰语气干脆,“我皮糙肉厚,挨几刀没事。你这小身板,万一……”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林采采眼眶一热,低下头小声说:“可这是道长给你的……”
“给我的就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顾小杰难得强硬,见林采采还想推辞,干脆一把拿过衣服,抖开来就往她身上披,“别磨蹭,赶紧穿上试试。”
林采采被他弄得手忙脚乱,脸涨得通红,却也没再拒绝。天蚕金衣看似轻薄,穿在身上却暖意融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罩贴在皮肤上。她原地转了个圈,衣摆扬起,在火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泽。
“还挺好看。”张吉凑过来,啧啧称奇,“就是有点浪费——这要是拿出去卖,得值多少钱啊!”
柳君瑶瞥他一眼:“满脑子都是钱。”
“我这叫务实!”张吉不服,“你想想,咱们现在要啥没啥,总得考虑生计……”
“考虑生计之前,先考虑怎么活命。”顾小杰打断他,目光落在石桌上的两本书上,“道长留下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这条路……走还是不走?”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第二个答案。
柳君瑶第一个伸手,拿起了《除魔斩》。书很沉,封面是用某种兽皮鞣制而成,触手冰凉。她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套凌厉的刀法图解,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我要学。”她说,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学成了,报仇。”
张吉看看她,又看看顾小杰,最后叹了口气,也拿起一本《天绝内经》:“学吧学吧,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现在这样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林采采抱着医书,小声道:“我……我就学这个。以后你们受伤了,我给你们治。”
顾小杰看着他们,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忽然轻了些。还好,不是一个人。
他拿起最后一本《天绝内经》,翻开扉页。朱砂小字映入眼帘:
“天绝九重,一重一登天。修至七重,可窥天道;修至九重……当有改天换地之能。”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然天道忌盈,人道忌全。此道强横,若心性不稳,反受其噬。”
顾小杰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道长说的“修心”,原来早就在书里写着。
“可是……”林采采忽然想起什么,“我们要在哪里修炼?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山洞里吧?”
话音刚落,洞外忽然飘进一片竹叶。
翠绿的竹叶,在昏暗的山洞里格外扎眼。它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悠悠地落在石桌上,正好盖在《天绝内经》的书名上。
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竹叶从洞口涌入,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盘旋、组合,最后拼成了一行字:
“闭目随叶去,自有修行处。”
四人面面相觑。
“闭目?”张吉瞪大眼睛,“闭着眼睛怎么走?万一摔下山崖怎么办?”
“前辈既然这么安排,自有道理。”顾小杰站起身,“走吧。”
他第一个闭上眼睛。黑暗中,能感觉到竹叶在周围飞舞,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接着,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身体,像是踩在了云朵上。
“等等我!”林采采慌忙抓住顾小杰的衣角。
柳君瑶和张吉也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耳边响起,却不是寻常的风,而是某种……有韵律的风,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身体似乎在上升,又似乎在平移,方向感完全迷失。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顾小杰睁开眼。
## 二
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
竹屋六间,围成一个小院。正屋门楣上挂着一块简陋的木匾,上书四字:天绝圣庐。
屋前是湖泊,湖水碧绿如翡翠,一眼望不到对岸。湖面笼着薄雾,雾中隐约可见一叶竹筏,静静泊在延伸出两丈余的竹台边。屋后三面环山,山峰高耸入云,半山以上全在云雾之中,偶有飞鸟掠过,留下几声清啼。
空气里有竹叶的清香,有湖水的湿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
“这……这是哪儿?”张吉张大嘴巴,“我们刚才还在山洞里……”
林采采已经跑到湖边,蹲下身试了试湖水。水很清,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是真的水!”她惊喜道,“不是幻象!”
柳君瑶没去看景,而是盯着那块匾额。“天绝圣庐……”她轻声念道,“这里,真是天绝圣君修行过的地方?”
顾小杰走进正屋。里面陈设简单,却一应俱全——竹床、竹桌、竹椅,甚至还有一套粗糙的茶具。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山水画,笔法朴拙,却自有一股超然气韵。
他伸手摸了摸竹桌桌面。光滑冰凉,不知被人摩挲过多少岁月。
“看来,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了。”他说。
分配房间很顺利。顾小杰和柳君瑶住东厢两间,张吉和林采采住西厢。正屋作为修炼和议事之用,厨房在后面,柴米油盐居然都有准备,像是早知道他们会来。
安顿好后,四人聚在正屋。
《天绝内经》和《除魔斩》摊在竹桌上。林采采的医书也摆在旁边。
“怎么开始?”张吉挠头,“这书上写得玄乎,什么‘引气入体’、‘周天运转’,我完全看不懂啊!”
顾小杰其实也看不懂。他翻到《天绝内经》第一重“木器”的修炼法门,上面画着人体经脉图,标注着真气运行的路径。文字艰深晦涩,读起来像天书。
“先试试。”他盘膝坐下,按照图示的姿势调息,“书上说,第一重要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丹田……”
他闭上眼,努力放松身心。可脑海里乱糟糟的——义父的死,先生的嘱托,那些惨烈的画面——怎么也静不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行。”顾小杰睁开眼,有些沮丧,“我静不下心。”
柳君瑶倒是有进展。她练的是《除魔斩》,第一式“破邪斩”讲究出刀的速度和角度。她拿着父亲的断刀,在院子里一遍遍练习。刀刃破空的声音很凌厉,可总是差一点火候——要么角度不对,要么力道不足。
“噗嗤。”张吉没忍住笑出声,“瑶瑶,你这是在砍柴呢?动作僵得跟木头似的。”
柳君瑶冷冷扫他一眼:“你行你来。”
张吉立刻闭嘴,乖乖回去琢磨《天绝内经》。可他坐不住,一会儿挠痒,一会儿喝水,折腾半天也没进入状态。
倒是林采采进展最快。医书她本就看得懂,加上这里草木繁盛,她每天去竹林、湖边采药,对照医书上的图谱辨认、炮制。短短三天,就配出了第一副“清心散”——据说是帮助静心凝神的。
“要不要试试?”她捧着药碗,眼睛亮晶晶的,“书上说,初修者心浮气躁,可用此药辅助。”
顾小杰第一个试了。药很苦,苦得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可片刻之后,一股清凉之意从腹部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那些纷乱的念头像是被水洗过,渐渐沉淀下去。
他再次尝试引气入体。
这次,感觉不一样了。
起初只是细微的暖流,像是春风拂过经脉。渐渐地,暖流越来越明显,顺着图示的路径缓缓运行,最后汇聚在丹田处。那里仿佛生出一颗种子,在温润的灵气滋养下,悄然萌芽。
“成了!”顾小杰睁开眼,难掩激动,“第一重,我入门了!”
## 三
修炼的日子,过得既慢又快。
慢,是因为每一天都要重复同样的内容——调息、练气、习武、识药。快,是因为沉浸在修炼中时,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顾小杰的进步最快。三个月,他突破“木器”境,丹田中的“种子”长成了一棵虚幻的小树苗。真气运转时,能在体表形成淡淡的光晕。
半年,他踏入“石器”境。真气更加凝实,出拳时隐隐有破空之声。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力气大了许多,原本需要双手才能搬动的石桌,现在单臂就能抬起。
“你这进展也太快了。”张吉羡慕得眼睛发红,“我都练了八个月,还在‘木器’门口打转!”
顾小杰没说话,只是默默加练。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快——每当疲惫时,他就想起义父胸口的血窟窿;每当想偷懒时,就想起无名庄的冲天火光。
仇恨是毒药,也是燃料。
柳君瑶的刀法日益精进。《除魔斩》共九式,她练成了前三式“破邪”、“斩妖”、“诛魔”。每一式都凌厉狠辣,刀光过处,竹叶纷飞。可顾小杰看得出来,她太急了,招式里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缺少变化。
“柳妹,”有天练完后,他叫住她,“你出刀的时候,手腕太僵。”
柳君瑶擦着汗,没说话。
“《除魔斩》讲究刚柔并济。”顾小杰拿起一根竹枝,示范给她看,“你看,这一刀劈下去,力道要用七分,留三分。留的这三分,就是变招的余地。”
竹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看似轻柔,却在触及竹竿时骤然发力,“咔嚓”一声将其斩断。
柳君瑶看了很久,忽然问:“小杰哥哥,你说……我爹最后一刀,用了几分力?”
顾小杰一怔。
“他肯定是用了十分力,甚至十二分。”柳君瑶低下头,声音很轻,“因为他知道,那是最后一刀了,没有留余地的必要。”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所以我也想这样。每一刀都拼尽全力,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刀会是最后一刀。”
顾小杰心里一疼。他放下竹枝,走到她面前。
“义父拼尽全力,是为了给我们留余地。”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们也不留余地,那他的牺牲,就白费了。”
柳君瑶愣住。
“活着,好好活着,变强,然后去做该做的事——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顾小杰说,“柳妹,报仇很重要,但别让报仇变成你的全部。义父想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笑会哭的女儿,不是一个只知杀戮的复仇工具。”
这话说得很重。柳君瑶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
许久,她点点头:“我……我明白了。”
从那以后,她的刀法变了。依然凌厉,却多了几分灵动;依然狠辣,却开始懂得收放。
## 四
最让人惊喜的是林采采。
医书她已通读三遍,不仅能辨识百草,还能配制数十种药剂。有次张吉练功岔气,胸口闷痛,她一副“顺气汤”下去,半个时辰就好了。
更厉害的是,她开始尝试改良药方。医书上的“续骨膏”需要七味珍稀药材,这里凑不齐,她就用功效相近的草药替代,反复试验,居然真让她配出了简化版——虽然效果只有原方的六成,但治疗普通骨折绰绰有余。
“采采,你简直是天才!”张吉捧着她配的药膏,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以后我受伤就靠你了!”
林采采红着脸笑:“是小杰哥哥给我的医书好……”
“医书再好,也得有人能看懂。”顾小杰由衷地说,“采采,你真的很厉害。”
这句话让林采采高兴了好几天。她更用心地钻研医术,还在竹屋旁开辟了一小片药圃,种下从山中采来的草药。
张吉的进展最慢,却最……出人意料。
《天绝内经》他练得磕磕绊绊,至今还在“木器”中期徘徊。可不知怎的,他另辟蹊径,居然从《除魔斩》里悟出了一套身法。
那身法很怪,不像进攻,更像逃跑——辗转腾挪,滑不溜手,顾小杰全力出手都很难抓住他。
“我这叫‘保命第一’!”张吉得意洋洋,“打不过就跑,活着才有输出!”
柳君瑶嗤之以鼻:“没出息。”
“你懂什么?”张吉翻了个白眼,“我这身法练好了,以后遇到危险,我能带着你一起跑!总比两个人都死在那儿强!”
柳君瑶愣了一下,竟没反驳。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转眼就是六年。
六年里,顾小杰突破“凡器”,踏入“金器”境。真气化形,能在体表形成一寸气罩,寻常刀剑难伤。更难得的是,他对真气的掌控日益精妙,已经能做到“凝气成刃”——虽然只能维持三个呼吸,却已是质的飞跃。
柳君瑶将《除魔斩》练至第六式“荡乾坤”。刀法大成时,一刀斩出,十丈内的竹子齐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
林采采成了真正的医者。不仅精通药理,还结合《天绝内经》中的养生法门,创出了一套“养气针法”,能助人调理内息,加速修炼。
张吉……张吉的身法已臻化境。用他的话说,“除非是天绝圣君亲至,否则谁都别想抓住我”。
六年的隐修,让四个少年褪去了稚气。顾小杰肩背更宽,眼神沉静如深潭;柳君瑶身形挺拔,眉宇间英气逼人;林采采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手却因常年采药制药,留下了细密的茧子;张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眼里的浮躁少了,多了几分沉稳。
又是一年深秋。
顾小杰站在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六年了,该出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柳君瑶走到他身边,也望向湖面。
“要走了?”她问。
“嗯。”顾小杰点头,“该去完成义父的遗愿了。”
“报仇之后呢?”
“之后……”顾小杰看向远山,“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三界之乱未平,苍生仍在受苦。这条路,还很长。”
柳君瑶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是六年来,顾小杰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轻松。
“长不怕。”她说,“我们一起走。”
竹屋里,林采采正在整理药箱。张吉在旁边帮忙,嘴里念叨着:“多带点金疮药,还有那个什么……续骨膏!外面危险,说不定就用得上……”
“知道啦知道啦!”林采采嫌他烦,“你帮我看看,这个‘清心散’带几瓶合适?”
“带十瓶!不,二十瓶!小杰练功容易着急,用得着!”
夕阳西下,将竹屋、湖泊、远山染成金色。
四个年轻人站在“天绝圣庐”的匾额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然后转身,走向山外。
走向那个等待他们去改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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