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行

　　临近月夕也就是中秋节，琼州的汝安城的街道也热热闹闹地愈加繁华起来，宵禁的时间也应景地推迟了一个时辰。不过今天最热闹的还要数燕归来，只因燕归来的头牌花魁燕挽姑娘及笄了，这也就意味着今晚她的初夜要在这里公开竞拍。作为燕归来连续三届的花魁，这天晚上聚集在一楼大厅中的人何止是不少，汝安城中的商贾巨富，纨绔公子来了一半还多，达官显贵不敢多少顾忌着名声不敢明着过来，不过说不好这人群中就有帮忙喊价的，对于其他的普通人来说，就算拍不到，看一眼今夜燕挽姑娘的献艺也是好的。
　　宽阔的大厅中挤挤攮攮地聚满了锦衣华服的男子，甚至连坐都坐不下，只能挤着站在那里，临近舞台最前的一排位子却还空了许多，但没人敢上前去，因为顾家那位公子就坐在正中央。燕十三娘躲在后台的帘子后看着厅中的人影攒动却微微摇了摇头，道：“真是可惜了。”燕挽安静地坐在一旁，柔柔地问道：“妈妈，如何可惜了？”燕十三娘放下帘子，转身看着面目柔和的燕挽道：“挽儿啊，妈妈一向喜欢你温柔体意，你也别怪妈妈狠心，入了咱们这一行，要想清清白白是不可能的。要不是那些臭男人有个及笄日盼着，哪能容你什么卖艺不卖身。你早早便有名气，妈妈其实也盼着你能找个合心合意，不嫌弃你出身的人，到这一天能买下你，日后为你赎身，过上平静地小日子岂不是好？”
　　燕挽看着燕十三娘，低声道：“挽儿明白，挽儿自小便没了爹娘，若不是妈妈琴棋书画悉心调教，挽儿怕是早已尸骨无存，谢妈妈这些年来的照顾和保护。”燕十三娘理了理燕挽头上华丽的饰物，叹了口气，道：“本来看着沈长史几乎日日过来找你，举止进退有礼，也不要你再见其他客人，我想着要是他倒也是潇洒俊逸年轻有为，与你十分般配。却也忘了，他先是智退戎族，又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一批悍匪，如今是容侯爷身边的红人，真真的炙手可热，听闻容侯日日都要见他呢。可士子多重名声，今日怕是不会来，若你已经……不知他日后可还会为你赎身？”
　　燕挽微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眼眸中的情绪，低头不语。燕十三娘握住她的手，道：“我看外头顾家的大公子也在，今夜怕是没人敢与他争抢，这人最是骄傲跋扈、喜怒无常，你千万要顺着他的心意，不要得罪他。”燕挽轻轻点了下头，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道：“挽儿知道了。”燕十三娘颇为怜惜地看了燕挽一眼，又转身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突然惊讶地道：“咦，他来了。”
　　此刻，青衣广袖的阮子归正穿过层层人海施施然坐在了第一排顾清远的身旁，理了理衣袖，连一个眼角都没给顾清远，周围登时有些安静，早就听说这位沈长史跟顾公子有点不对付，来到汝安的第一天就拂了顾公子的面子，那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一位是容侯爷身边新晋的第一得力助手，一位是琼州刺史唯一的公子、当朝太师的外孙，若是你还想再汝安城昏那这谁都不好得罪啊……
　　顾清远瞟了一眼淡定地坐在他身边的阮子归，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刚要发火又想起父亲叮嘱最近不可跟长史起冲突，只好强压火气说道：“沈大人，咱们好像不是很熟吧？”阮子归端坐不动，面无表情。顾清远嘴角抽搐，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几根，冷哼了一声，大声道：“沈无名！本公子跟你好像不熟吧，不用坐本公子旁边。”阮子归似乎才注意到身边的顾清远，心不在焉地拱拱手，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顾公子啊，不要紧，我不介意你坐我旁边。”
　　顾清远愣了两秒，陡然反应过来，嚯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阮子归的鼻子道：“本公子介意！你马上给本公子滚！”阮子归用右手托住脸，微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顾清远，似笑非笑地说道：“哦？顾公子方才既然说过我们两个不熟，自问我也可不是一个体贴的人，那我为何要为了公子你的不高兴而离开呢，我觉得这个位子刚刚好。”
　　“你，混账！好大的胆子！别以为你身后是容侯我就怕了你！早晚有一天，他……”顾清远突然住了口，白净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阮子归冷笑一声，斜着眼看着顾清远道：“顾公子，大胆的是你不是我吧，论起来，你不过一介布衣，当众辱骂朝廷命官，按大齐律例，杖责三十。”
　　“你他妈……”顾清远挣扎着要扑上前来，被身后的小斯死死拉住，“公子，公子，你忘了老爷是怎么说的啦，要是再犯错，就一个月不许公子出府啊！夫人回京了，没人给公子求情，公子千万要三思啊！”顾清远一把甩开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小厮，却也没有再往前扑，怨毒地看了阮子归一眼，愤然又坐了下去，而阮子归自始至终捧着茶杯悠闲地喝茶。
　　围观的众人面面厮觑，场面有点尴尬，这沈大人不愧是容侯身边的人，连老虎的须子都敢拔……正当大家都纠结于是继续沉默不说话还是多说点话缓和场面的时候，突然一阵丝竹之声传来，阮子归在嘴角勾出一个笑，《明月几时有》啊，前几天为了应景剽窃了这首歌送给燕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轻柔中略带着惆怅的声音悠悠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几，身着红衣红裙面覆轻纱的燕挽踩着秋千翩然飘下，和着歌声起舞，真真是满身风华，举手投足间摇曳生姿，台下的众人无不沉浸在这轻歌曼舞之中，果然不愧是仅凭才艺就连夺三届花魁的燕挽！
　　一曲终了，燕挽双手交叠站在台中央，轻轻瞟了一眼阮子归，又迅速垂下眼眸，其他的人皆退归台下，燕十三娘摇着手中的团扇，笑呵呵地走上台来，向着大家福了一福，笑道：“真是多谢各位公子大爷来捧我们燕挽的场，看着她呀，我倒想起我年轻时的模样了！”台下有人起哄道：“十三娘，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赶紧干正事！”燕十三娘轻挥了一把手中的团扇，娇嗔道：“看你那猴急的模样，好啦好啦，我这人老珠黄，就不在各位面前丢人现眼了。今夜的主角呢，是咱们燕挽姑娘，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这底价嘛，五百两！”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登时炸开了锅，一阵喧闹，“十三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是啊，这价钱也太高了！”按照如今的物价水平，一百两银子就足够一个十几口的小康之家宽裕地过上一年，且燕归来历来拍姑娘的初夜不过一百两左右，花魁也就二百两银子，这燕挽居然一上来底价就有五百两，怎能不让人惊诧，这给普通姑娘赎身都够了！
　　燕十三娘堆着笑脸，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燕挽那是三届花魁，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样样精通，自然与普通的姑娘不一样了，这底价已出，若有兴趣地爷们就请吧。”她这一招也真是狠，这一下把在场的一半人都给排除在外了，毕竟就算燕挽再怎么美若天仙，也不值当的赌上半副身家只求春风一度。“六百两！”顾清远突然出声，斜着眼角扫视着在场的众人，方才还有些跃跃欲试的人在他的目光之下，不禁有些惆怅，这姑娘嘛可以改日再嫖，反正这开了头就还有的是机会，要是得罪了这个混世魔王，那以后在汝安城的日子可就……故而，这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场子冷了下来。
　　正当顾清远要摆出胜利的笑容时，身旁一个凉凉地声音传来：“六百零一两。”顾清远咬着牙转过头来看着面带微笑的阮子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七百两！”阮子归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七百零一两。”顾清远一拍桌子，盯着阮子归怒喝：“沈无名！本公子出一千两！”阮子归“呵呵”一笑，开口道：“一千零一两。”
　　顾清远再次破功，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故意来跟本公子作对的！”阮子归颇为惋惜地看了顾清远一眼，道：“顾公子，身为长史，我平时是很忙的。”言下之意，就是老子根本没空搭理你……眼见着顾清远还要开口叫价，身旁的小厮满头大汗的覆在他耳边道：“关禁闭一个月啊，公子三思。”阮子归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个明事理的小厮，顾清远脸色铁青，冷笑一声，道：“好啊，我到要看看，你拿不拿得出这一千零一两。”阮子归悠悠然地一笑，道：“此事，就不劳顾公子操心了。”
　　燕十三娘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既然沈长史给出了最高价，那今夜燕挽姑娘就有归宿了，快，还不赶紧送沈长史和燕挽姑娘回房！”说罢催促着小丫头在前带路，阮子归淡然地迈着步子走上二楼，顾清远盯着阮子归的背影，漆黑的眼睛闪烁着阴谋的光芒。
　　燕挽亦步亦趋地跟在阮子归的身后，嘴角挂着柔柔的笑容，迈进布置得喜庆的绣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猜忌。
　　阮子归如往常一般，靠在了软榻上，“大人，”燕挽站在房中，悄悄抬眼看了她一下，轻柔施了一礼，“多谢大人垂青，今日让大人与顾公子起了冲突，是燕挽给大人添麻烦了。”阮子归摆摆手，道：“不必在意，这不关你的事。”燕挽低下头，羞涩地咬了一下嘴唇，又开口道：“那大人可是要休息？”阮子归微微一下，拿起手中的棋子，道：“燕挽可愿意陪我再下一局？”燕挽掩住眼中微微的失落，坐在了她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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