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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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梅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遏夫人一直警惕地观察着她，待海瑛喝完药之后，遏夫人不客气地吩咐道：“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西梅有几分惧怕，端了药碗下去了。
　　遏夫人略等了片刻，方问道：“她是谁的人？”
　　海瑛脸朝对面努了努，说道：“纹苑安排过来的。”
　　遏夫人问道：“其他两个人也是吗？”
　　海瑛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和秀早就和纹苑吵翻了，所以找了个理由把身边的人都换了。现在只有我和芳宜姐……”她小心地看了遏夫人一眼，把第二个“姐”字咽回肚子里。
　　果然遏夫人抓住不放，冷静地问道：“你和她很熟吗？”
　　海瑛低着头，说道：“不熟。我只是觉得芳宜姐姐和她们不一样……”
　　遏夫人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我跟你说过，不要信任任何人。尤其是这三个人，她们都是为了和你争中宫之位来的，你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会有情面可讲？你这样随便相信别人，很容易被人利用。”
　　海瑛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认同，还是反对。
　　遏夫人替她分析道：“这个和秀表面咋咋呼呼，没想到心里还算精明。她和纹苑吵架，不过是为换了身边的眼线。而这个芳宜，这么早就赢得你的好感，也是个厉害人物。你千万得警惕这个人。”
　　海瑛略微想争辩，说道：“我观察她很久，她并不像额娘所说的那样。”
　　遏夫人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纹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假意接近你，不过认为你好摆布，同时为了孤立和秀。你当她是真心与你交朋友。”
　　海瑛轻声说道：“从一开始，她接近我，我就知道她的目的。”
　　遏夫人点点头，说道：“你也是时候找个理由，把身边的人换了。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内务府再送过来的宫女，是咱们的人。不过，你得不让纹苑起疑心才好。鳌拜对这个中宫之位蓄谋已久。他从两年前就让他的爪牙上书太皇太后娘娘，要从满人中选皇后，不过是为纹苑铺路。这一次虽说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主意，但是，受了鳌拜的胁迫也不无可能。皇上还没亲政，索尼又养病在家，如今鳌拜的势力如日中天，犹如先前的多尔衮，太皇太后娘娘自然忌惮。所以，如论如何，你不能得罪纹苑。”
　　海瑛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遏夫人欲言又止，既想责骂她两句，但又怕打击她的信心，思量半天，撇撇嘴说道：“那个人你就别指望了。章师爷带他回了苏州老家，已经为他娶了妻子。”
　　海瑛瞪大眼睛望着遏夫人，不敢相信。
　　遏夫人又说道：“你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他是汉人，是穷儒的儿子。我早就说过，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宫。”
　　海瑛脸庞颤抖着，嗫嚅着嘴唇，说道：“是你做的吗？”
　　遏夫人厉声道：“是。你阿玛虽然敬重章师爷，当初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他从苏州请来做自己的幕僚。可是无论如何，你阿玛只把他当奴才，说什么礼贤下士，不过是一个博名的幌子。如果我不这样做，你阿玛迟早会知道你们的事，到时候他只有死路一条。”
　　海瑛声泪俱下，说道：“阿玛都夸他读书好，他可以通过科考，改变命运的。”
　　遏夫人冷笑道：“你听说过，哪个汉臣在朝廷上得到重用的？先不说科考对汉人严苛，就算他通过了科考，也不过做一任小小的地方官，将来有什么前途？”
　　海瑛只是哭着，一句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不停地响着“他娶妻了，他娶妻了。”
　　遏夫人看着有些心疼，前去抚着海瑛的后背，劝道：“孩子，这是你的命。谁让你生在了钮祜禄家，钮祜禄家的女人都是为皇上而生的。你阿玛年纪大了，儿女成群，但是如今年龄适当，能送进宫的女儿就只你一个。现在他在朝中的势力已大不如前，还尚有旧时的战功撑着，如果你再不能替他争得一分半分，只怕他就没有人再支持他了。难得太皇太后有心从你们当中选一个皇后，你可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海瑛摇着头说道：“额娘，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想入宫。我只想……我只想……”她说不下去了，她只想和她的章如翰远走天涯，相依相偎。
　　她永远记得，在深秋午后，淡薄如烟的浅光里，她站在水榭这边，他站在池水那边。天空澄净得犹如一滴眼泪，倒映在池水中。金色群鱼欢快地穿梭，不知道是在眼泪里，还是在水里。她与他就那样静默无言，淡然相视，任时光变幻，沧海桑田。
　　海瑛心如刀绞，说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遏夫人厉声道：“不许说这些胡话！”
　　海瑛立马闭上了嘴，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遏夫人说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胆小怕事，懦弱无能都是你装出来，你不过是想悄悄地落选。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不会再纵容你这样下去。”
　　海瑛抬起眼，忘记了哭泣，一个恐惧的念头冒出她的心里。她惊然问道：“额娘想对我怎么样？”
　　遏夫人威严灼灼地望着她，说道：“额娘不会对你怎么样。额娘只会对他怎么样。”
　　海瑛绝望地喊道：“不——”她抓着遏夫人的手，哀求道：“额娘，你不能那么对他。他没有错，全是女儿的错。”
　　遏夫人反握住海瑛的手，慢慢地说道：“只要你乖乖地听额娘的话，额娘保证，会让他平安终老。”
　　海瑛闭上眼睛，问道：“为什么会是我？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遏夫人沉默了片刻，目光如铁，忘穿往事平静如镜，暗流汹涌。她轻轻说道：“额娘十二岁嫁给了你阿玛。这几十年从关外都京城，这一路沉浮，都是踏着鲜血和白骨走来的。所谓荣宠尊耀，不过暂时。多少人煊赫一时，眨眼间沦为阶下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海瑛问道：“那为什么还要把女儿推入这漩涡之中？”
　　遏夫人表情坚毅，说道：“因为你必须为钮祜禄家延续这尊荣。”她一字一句道：“这是你生为钮祜禄女儿的使命。”
　　海瑛的头深深埋下去，瘦弱的双肩不住的颤抖，她要做最后的挣扎，问道：“我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遏夫人说道：“我所有女儿中，只有你最像我。孩子，你比你想象中坚强。”
　　海瑛咬紧嘴唇，说道：“你答应我的，会保他一生平安。”
　　遏夫人点点头，说道：“额娘从不会骗你。”
　　海瑛却又哭了，她戚戚哀哀地哭了半日，仿佛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尽了，饱满如春水潋滟的生命也萎顿下去了。心心念念不忘，魂魄追随章如翰而去，只剩下麻木淡漠的躯壳，受了命运的驱使，向不知何归之处走去。
　　遏夫人一直宽慰着她，她知道海瑛最终会听话的。
　　果然，在暮暮夕阳染红了窗纸，在殿檐的长影停息在眼前，海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额娘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知是眼角的隐隐泪光，还是眼神里的漠漠寒光，总之，此时的海瑛已经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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