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锦色凉如玉

作者:慕堇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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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笑意仍在,语气却低缓阴沉:“锦湘王,此案既与兵部有关,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将手中亲信交由三司一并查验吧?”

      这一句落下,宛如夜雨击瓦,陆凌凰抬眼朝楚珺望去,只见这个平日里总是噙着温润笑意的锦湘王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错愕,他勉力维持着镇定,拱手道:“臣弟……自无不可。”

      楚珩淡淡“嗯”了一声,语气不动如常,却缓缓道:“如此,便劳锦湘王将近几月兵部亲信之名册列出,交予三司。如此好令天下知晓,即便是宗亲,朕亦不曾偏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珺:“当然,朕素知皇弟谨慎,不至于亲信皆有异志,此举不过例行审查罢了。三五人,查一查也就罢了。”

      墨行渝低头不语,沈如初亦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任何反应。倒是陆凌凰悄悄与周书柏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某种明悟。

      楚珺低垂的眼帘下神色微凝,却仍勉力一笑,拱手道:“臣弟……遵旨。”

      “这案子尚未定论,理当查明。若有冤屈,朕自还诸公道;若真有乱臣贼子,朕亦绝不姑息。”

      正说话间,宝顺匆匆而入,躬身禀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卿慈廷尉与刑部范尚书求见,称已查得新证,急报天听。”

      楚珩微微颔首:“宣。”

      待二人步入殿中,慈翎率先躬身道:“陛下,兵部侍郎封昊今日午时在诏狱自戕。大理寺即刻搜查其府,查得其与锦湘王典军于峰往来书信十余封,牵涉秋狝换将、防线改调与猛兽围猎,疑似布局之证。”

      范登明上前一步,双手呈上一封信函与验印:“密函墨迹清晰,已比对属实,为于峰亲笔。此事重大,三司已封卷立案,尚不敢妄下定论,请陛下裁夺。”

      慈翎此时再进一言:“臣以为,此事非封昊一人之谋。若无上官授意,封昊岂敢擅动兵防?兵部中人,恐仍有人知情不报。”

      楚珩垂眸翻阅信函,似是并未动怒,只是叹了口气:“……封昊。”

      楚珩当年还是太子时,随先帝南巡,夜宿江州,恰遇边军调防不力,局势一度紧张。随行诸臣束手无策,地方守将惊慌失措,唯有封昊临事不乱。

      那时封昊不过是兵部职方郎中,品阶不高,却能当机立断,遣人守隘,调度有方,一夜之间便稳住了江防。

      回京之后,楚珩屡次在朝中为其开口,几经斡旋,方才一路将他提拔至兵部侍郎之位。若无意外,本该是个能在兵制上再立数功之人。

      如今,却在诏狱之中畏罪自尽。

      好一个“知人善用”的锦湘王啊!

      他未看楚珺,而是转头吩咐墨行渝:“墨卿,既涉兵部,即日起三司彻查。凡牵封昊、于峰者,皆暂停职听审。三五人也好,十数人也罢,一律依法处置。”

      *

      楚珺快步出了紫宸殿,深秋的凉风扑面而来,他才惊觉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湿透中衣。

      陆凌凰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位平日里装得最是温润从容的锦湘王,此刻已是乱了阵脚,面色苍白,竟觉得有些好笑。可她还没来得及真的露出一个笑,邓冉也迈出了殿门,淡淡瞥了她一眼:“陆编修,你欠我一个人情。”

      陆凌凰看着他,笑着拱手道:“人情算不上吧?就算今日不在文书存放之处碰见邓少卿,下官也自会寻办法入宫。”

      “陆编修要进宫,自然有的是办法。只是未必有这般快罢了。”邓冉侧首看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的话:“我又不求你现在还,只望你记得,今日你能站在殿中说话,是因谁而开了这道门。”

      陆凌凰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警觉又迅速敛去,唇角一抿:“邓少卿既然开口要下官记得这份人情,那日后若真有用得着下官之处,还请明示。只是下官也请邓少卿记得,今日能让下官在殿中说话的,不只是因为谁开了门,更是因为证据确凿。”

      邓冉没有再说话,只一拂袖,大步下了玉阶。

      她站在台阶上,回头望了一眼紫宸殿,风起时衣袍微扬,她也迈步往下走去。周书柏和沈如初凑过来,周书柏走得飞快,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你们方才说什么呢?”周书柏眨着眼,一脸好奇。

      陆凌凰瞥他一眼:“你不是就站在我后面?”

      “我又没耳朵贴你袖口上。”他笑得促狭。

      陆凌凰懒得理他,自顾走在前头,倒是沈如初走到她身侧,低垂眼睫,轻声道:“那位邓少卿……可不是会随便开口要人情的人。”

      沈如初为官已久,又心思细腻。大理寺与翰林院素无往来,可今日邓冉出手之果决,不似一时兴起,他不信一个大理寺少卿会因一时公义,便急着替一个编修翻案洗嫌。

      陆凌凰闻言,深深看了沈如初一眼,应了一声“知道了”,便一路无语。

      *

      楚珺一路回到王府,他未曾多言,那张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早有崩裂之势。他一进书房,未等门彻底关严,便当着众人面怒拍案几,暴喝出声。

      “于峰何在!”

      幕僚们一时愣住,还未来得及行礼,楚珺已厉声道:“本王府里的典军居然连自己的手尾都收不干净,莫不是想让本王陪他一起死!”

      一个新进王府时间不长,平日只见过楚珺温声笑语的幕僚出来为于峰说话:“殿下息怒,于典军……恐怕也是被人设计……他近日……”

      话还未说完,楚珺已经一个眼刀过去,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给他求情?”

      书房内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接话。楚珺目光阴鸷,扫过众人,又恨声骂道:“还有你们!这么多人,竟没人想到墨行渝那个狗贼会去查兵部?三司都查到本王头上了,你们还不知道起急,一帮废物!养你们何用!”

      良久,楚珺才一甩衣袖,重重坐下,抬手按住额角,低声喘息几下,才终于压下翻涌的怒火。
      “……罢了,备车,进宫。”

      *

      慈宁宫内,帘幕低垂,檀木案上香炉三足,兽口微张,缭绕轻烟自鼎中袅袅升腾。楚珺一踏入殿内,殿中那道端坐的身影就猛然起身。

      一个清晰的“蠢”字落在楚珺耳朵里,他心下一沉,随即疾步上前,跪地叩首:“母后教训的是。”

      太后垂眸看他,平日里最是温和的声线此刻透出带着压迫感的凌厉,“叫你低调行事、步步为营,你倒好,竟留下这么多破绽?!”

      楚珺额上冷汗未干,却仍强撑着辩解道:“儿臣只是……未料到墨行渝会这么快动手,那封昊也忒不成事,竟在狱中自尽了……”

      “他若不自尽,你难不成还等着他再吐出点什么别的东西?”太后冷笑一声,缓缓坐下,“你以为陛下不敢动你?你碰了兵部,就是给了他名正言顺的由头。”

      楚珺顿时再次俯首叩地,语气急切:“儿臣不敢!儿臣只想求母后出面调停,不让三司继续深查……再这样下去,只怕牵连更广。”

      “还有……”他抬眸,语气低缓,“陆凌凰那边……”

      太后没说话,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良久才缓缓开口:
      “珺儿,你可知道,我用了多久才将兵部稳下来?封昊这头老狐狸虽有几分才能,但更胜在好用听话,他手握调防实权,一旦出事,陛下顺藤摸瓜,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完了?”

      太后拂开衣袖,怒极反笑:“你皇姐与李家那小子的亲事刚定下没几日,封昊就在狱中死得蹊跷!你让哀家如何向李家交代?”

      楚珺咬紧牙关,未敢言语。

      太后语气转冷:“若此事真坏了大局,你不止保不住你自己,还要把纯珧一并拖下水!”

      太后抬手,轻轻一挥,宫人即刻奉上一方锦囊:“哀家已命人拟好口供,封昊自知贪污军饷,畏罪自裁,与你无关。”

      楚珺惊愕抬头:“母后……”

      “别再犯蠢。”太后轻哼,“三司虽说独立办案,可你真以为他们不看哀家脸色?慈翎、范登明、安越之,哀家尚压得住。但你若再不收敛,连他们也不好再替你遮掩。”

      “事已至此,接下来你要做的,便是丢卒保车。”她看向楚珺,“于峰、程旭,还有几个和你走得太近的官员,该切就切。至于该扔出去顶罪的,哀家自会帮你摆平。”

      楚珺咬牙,手指紧握成拳,沉声问道:“那……陆凌凰呢?”

      太后缓缓站起,目光俯视跪在地上的楚珺,语气冰冷刺骨:
      “你真当她只是赫王府的嫡女?当年先帝遗诏要护着的人,你以为是护着谁的血脉?”

      她顿了顿,讽刺地挑眉:“你不动脑子想想,当年赫王妃为何产后未久便急急回了毓枫?那孩子,又是如何由敏妃带大的?”

      楚珺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片刻沉默,楚珺终于晦涩开口:“儿臣明白。”

      太后语气缓和几分,却依旧不容置喙:“你先自请回封地。”

      楚珺一愣,眼底怨意乍现:“皇兄尚未定罪……儿臣此时自请回封地,岂不是不打自招?”

      太后冷笑着:“不打自招总好过赔上性命。”

      楚珺似乎还想再分辨几句,这时太后的贴身嬷嬷杜若赶紧劝道:“殿下心中不甘,太后娘娘自然明白。可殿下也要以大局为重,此时还能退上一步,是福气。”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太后是疼着殿下的,这回叫殿下避一避,也好让陛下消一消气。等风头过去,太后再助殿下回京,也不迟。”

      “是……”楚珺低声应下,终究没有在反驳,而是缓缓起身,重新换上往日的温润神情,拱手一礼:“谢母后教诲,儿臣告退。”

      太后看着他恭顺退下的姿态,面色稍缓,转头对杜若,道:“亏他还愿意听几句劝。”

      杜若恭敬地又奉上一盏茶,道:“殿下年轻气盛,有些事未必能做得万全。可有娘娘在,自是不会让殿下出大差错的。”

      太后没有回应杜若的话,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语气平静道:“传信给慈翎,就说那猛兽早在驯养时便已有异状,封昊虽得知,却因秋狝将近,不欲节外生枝,迟迟未曾奏报。”

      她顿了顿,眼神深处划过一丝讥讽:

      “他怕事,又怕担责,便擅自改了押运路线,避开工部例行复检,以图掩盖隐患,却没想到,那畜生终究失控,竟在场上发了狂。”

      “事发之后,心知难逃,方在诏狱中畏罪自尽。叫三司就此为断,勿再牵连旁人。”

      杜若低声应是,犹豫片刻,问道:“那典军于峰……如何处置?”

      “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就说此人已被锦湘王责斥革职,发配边疆,永不录用。”太后顿了顿,继续道:
      “程旭那边……叫端王府自己处置。哀家不保一个朝三暮四之人。”

      “至于那个小厮……”她轻笑,“便说他畏罪自裁,三司严审之下,自知欺君之罪难逃,投井而亡。尸身已毁,口供自然好编。”

      “另外,让户部去查查范登明那个侄子的银账与田产,听说他才入仕不久,便置下了宅院数处……再送几幅慈翎夫人上回惦记的古画给慈翎。”她顿了顿,继续道:“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睁只眼,什么时候该闭只眼。”

      太后又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回殿中帷幕下的香烟缭绕,似是自语,又似一声长长的叹惋:“珺儿啊,总觉得自己羽翼已丰,谋略已成。可比起紫宸殿那位,可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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