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程磊约胡铮阳见面的时间约得恰到好处，正巧胡铮阳毕业论文的选题通过，开题报告又顺利完成，再加上正好是请假的最后一天，地点又是郊外一处山清水秀景色怡人的农庄，胡铮阳便一口应承下来，告诉程磊自己会准时前来。

　　出门前，胡铮阳给孟晓舒发了条信息，报备了下自己的行踪。对程磊，她觉得多一分小心总是好的。

　　踏着初冬的暖阳，胡铮阳坐上了开往郊县的区间长途车。在城市里生活得久了，胡铮阳只觉得郊外那一点荒芜的田野，零落的池塘，凋零的树木，在阳光的抚慰下，都显得如此生动而迷人。

　　胡铮阳想，自己离开这样的环境有多久了？

　　小时候那些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间拔秸秆吹的日子，那些钻在水泥管里偷吃零食的日子，那些爬到桑树上采桑叶喂蚕的日子，都已经离去得那么遥远，连同回忆一起，迷蒙得好像一场梦境。

　　快到农庄前，胡铮阳收到程磊的短信，告诉她临时有事要晚来片刻，让胡铮阳自己在里面随便逛逛。知道胡铮阳对自己心有防备，程磊约胡铮阳去的，并不是自己的私人庄园，而是亦城郊外一处小有名气的农家乐。胡铮阳乐得程磊不来，一个人在园子里四处闲逛。虽然冬天的农庄多少有点荒凉清冷，但是一路上随意漫步的几只小鸡小鸭小羊小鹿，倒也在这片萧索寂寥里凭添出几分勃勃的生气。

　　走着走着，胡铮阳来到湖畔边的一条小径上。农庄临湖而建，一眼望去，也是烟波浩渺、无边无际。农庄的隔壁，是一个帆船俱乐部，几艘帆船张满了风帆，星星点点地落在湖面上，直显得灵动无比又煞是好看。

　　胡铮阳喜欢极了这湖边的宁静，只觉得心胸开阔，连日来心里快乐的不快乐的往事都尽皆散去，只留下一片畅意和平静萦绕在心底。

　　胡铮阳在湖边站了很久，直觉得腿有点微微地酸了，这才朝着湖畔一处临水的亭台走去。

　　那是一处建在湖里，四面敞开的八角亭台，一座浮桥把小径和亭台连到了一起。胡铮阳自然不知道这里便是程磊安排的英雄救美的玄机所在，只要等她走到桥心，这浮桥便会堪堪一分为二，胡铮阳就要掉到湖里去呛几口凉水，受几回惊吓。

　　自然，胡铮阳不会水，这也是程磊早就打听清楚了的。

　　程磊就在不远处帆船俱乐部的快艇上等着胡铮阳，只要她一踏上浮桥，快艇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到眼前，到时候，程磊只要一头扎到水里把胡铮阳捞上来，这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可是程磊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浮桥断开，胡铮阳落水的一瞬间，小径上恰恰走过来两个人，而其中一个又偏偏不假思索地就跟着胡铮阳跃入了水中。

　　十一月的湖水冰冷刺骨，胡铮阳只觉得身体直直地向湖底坠去，头很痛，肺也很痛，没有思考，更没有呼吸，人就这样迷迷蒙蒙、不可挽回地沉了下去，再沉下去。

　　失去意识前的刹那，胡铮阳突然觉得有一双手稳稳的抱住了自己，奋力地带着自己向上挣去。那些深渊般的黑暗，在这个有力的怀抱里，竟让人觉得都不过沉珂喑哑，千帆过尽。

　　于是胡铮阳安心地合上了双眼。

　　抱着胡铮阳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祁跃立刻看到这个女孩脸色青白，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所幸运动员过硬的身体素质，祁跃迅速用最少的时间把胡铮阳拖到了岸边，争分夺秒地对她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这些都是体校里训练过的，祁跃做得标准又平稳，全没有半点瞻前顾后，犹疑不决。

　　这个女孩，他是认识的，却并不熟悉，他从不认为他会一眼就认出她的背影，一瞬间就随着她的落水跃入水里。

　　可是他不但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确确实实就那么做了。

　　都说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头脑更忠于自己的心。

　　也许确实如此吧。

　　祁跃轻轻拂开垂落在胡铮阳额前的一缕长发，定了定神，俯下身去，把唇紧紧地贴在胡铮阳唇上，又向里渡进一口气去。

　　如此冰冷，又如此柔软的唇。

　　又过了一刻，胡铮阳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是梦里吗，那样柔软的一双唇，用力地抵在自己唇上，一口一口平稳地给自己渡着气。他的眼，近在眼前，却没有看她，只是低垂着湿漉漉的长睫，专注地感受着每一口渡出的气息。不时有水滴顺着那俊朗的面庞滑下，就这样一滴滴落进了自己的眼里，一滴滴濡湿了自己的心。

　　如果这是一场梦，只但愿自己永远都不要醒。

　　祁跃抬头换了口气，再俯下身来，却直直地望进了胡铮阳迷蒙的眼底。眼见胡铮阳已经醒了，可是身体却来不及反应，已经惯性地俯了下去，片刻之间，一双唇便又轻轻地覆在了胡铮阳唇上。

　　祁跃只觉得自己的唇在胡铮阳唇上摩挲了一下，这才接受了唇下的那双唇，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渡气的事实。明明是应该欣慰的，不知怎的，祁跃却觉得心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那双唇，不由自主地便在胡铮阳的唇上又摩挲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

　　直到祁跃直起身，胡铮阳这才觉得微微恢复了些思考的能力。小径上，一个年轻女子快步走过来，一头披肩长发，清清爽爽，清纯又养眼的好模样。

　　胡铮阳就看到那女子把一件厚厚的外套递给祁跃，关切地说：“快穿上，马上去开个房间，洗个热水澡，这天气，不是闹着玩的。”

　　祁跃笑了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伸手接过外套，却没有去穿，只是俯下身，扶着胡铮阳坐起来，把外套紧紧地裹在了胡铮阳身上。

　　胡铮阳只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和心都在狠狠地颤抖。

　　这时候，程磊终于停好了船，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本来预备的是把船开过来跳水救人，没有预备要把船泊好上岸，于是在这附近找可以靠岸的地方便找了这许多时间。等他终于跳上岸来，这英雄救美也早就被别人给救完了。

　　程磊简直恨得牙痒痒，面上又不能露出什么，只是关切地扶起胡铮阳问：“怎么样，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

　　胡铮阳立刻朝一旁跳开，和程磊之间空出一段安全距离，警惕地说：“谢谢，我自己能走。”

　　这时，一旁的长发女子也走过来，看着全身湿透，不时打着寒噤的祁跃说：“快走吧，她男朋友来了，放心吧。”

　　闻听此言，程磊立刻满脸欢笑地配合地说：“是啊是啊，实在是谢谢两位了，我在这里有开好的房间，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吧。”

　　说着，程磊热心地拿出钥匙递给祁跃，祁跃瞥了眼程磊，又看看胡铮阳，却没有伸手去接。

　　胡铮阳一口气憋在心里，真的很想大声地说，这个男人，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她要去对谁去解释，又为什么要解释呢？

　　于是只好继续把这口气憋在心里。

　　程磊见祁跃不接钥匙，便顺手把钥匙递给一旁的长发女子。女子道了声谢，催促着祁跃赶紧离开了。程磊还想去扶胡铮阳，却被胡铮阳身手敏捷地几步就闪了开去。

　　虽然觉得身体还是很孱弱，但是关键时刻，能避则避的爆发力总归是有的。

　　程磊只好无奈地跟在胡铮阳身后往前走，四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农庄自己搭建的小木屋前。

　　那女子看看手里的钥匙，停在一栋小木屋前，打开门。祁跃和那女子低语了几句，那女子便点点头先行离去了。胡铮阳看着祁跃开门进去，又锁上门，一回头，只见程磊已经把另一栋小木屋的门打开了，示意胡铮阳赶紧进去。

　　于是胡铮阳毫不客气地走进门去，顺便直接把程磊关在了门外。

　　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浴袍，又连喝了几杯热水，胡铮阳这才觉得自己稍许缓过些力气。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胡铮阳立刻有些警惕地问：“是谁？”

　　不想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子的声音：“衣服放在门口了。”

　　胡铮阳愣了愣，打开门，还没有暖透的身子顿时又是一个寒噤。门口放着一个旅行袋，一个长发窈窕的身影已经走到了祁跃的小木屋前。只见那女子敲了敲门，门便开了，穿戴整齐的祁跃从屋里走了出来，和那女子言笑晏晏地并肩向外走去。

　　胡铮阳只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又是一个寒噤，兴许是只穿了一件浴袍，那寒噤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无休无止。胡铮阳飞快地拿起地上的旅行包，锁上了房门，靠在门上，轻轻地一声叹息。

　　那个柔美纯净的女孩，和飞扬洒脱的祁跃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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