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杂

　　荒谬的一天。
　　一大早被流觞勾结赫兰逑潜逃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冲入大堂询问父亲，却见他悬梁气尽。
　　遗书字迹发颤，语句不通，勉强可辨的是二十年前与一位姓邱西风人接触的坦述，以及恐被彻查的担忧。
　　随后，家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卫兵占领。
　　母亲，家丁，丫鬟，一个个被扣押审讯，李玄旗冲上前阻挡，却根本无济于事。

　　“逃，赶紧逃。”

　　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你什么也没做，快逃。现在，也只有你能逃。”
　　“求你活下去，做什么都行，别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那样失了分寸，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快走，我唯一的孩子！”

　　……

　　不知道徒步跑了多久，身上唯一一套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四周可见的也只是一片林子。追兵还在，与自己一样没日没夜地赶着。
　　虽然他们还要调查路线，但他们有马匹，有补给。
　　……只能先藏起来了。
　　李玄旗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试图找一个茂密一些的地方暂时遮蔽一下自己的行踪，奈何周围既没有屋舍，深秋的枝叶也不够繁盛，眼看着刚刚甩开的距离就快被赶上，李玄旗急躁不已。
　　然而这时，他听见了别的东西。

　　马嘶。

　　不是追兵坐骑那种健壮的、呼哧的呼吸声，是平静的，舒缓的，相较而下更为弱气的声音，就像民间的商人用来运货赶路的普通马匹。
　　而且听这此起彼伏的样子，不止一匹，恐怕是一个商团。

　　这下就有办法了，拿身上的名贵挂饰和他们换一匹马，应该是绰绰有余，既然是做生意的，这种买卖想当然不会拒绝。

　　但是靠近的时候，李玄旗发现自己失算了。

　　这不是一个商团，只是个普通的老农家在牧马，在林子里过一辈子。自己出示挂饰的时候，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不愿意把辛苦拉扯大的马匹卖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但是他确实有个请求。
　　“抱歉，马匹我不能随便给你，但是能不能请你帮我在这里看着它们一会儿？我家里孩子昨天生了病，不得不回去看看他，但是这些马儿又没有喂饱。”
　　他指了指正午刺眼的太阳。
　　“要是等我回来，太阳都下山了，这附近对于放牧来说就太危险了。我会给你拿一些饼子感谢你，你看可以吗？”

　　他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待那人走远后赶紧开始解最精壮的马匹系在木桩上的绳子。
　　现在开始启程，骑上这匹马还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市，到了那里，人多混杂，再要隐蔽下去就容易得多，到时候休息个几天再往南跑，就更是难以认出……

　　自己在做什么？

　　李玄旗一愣。
　　偷马？说谎去偷一个农家人的马？一个信赖自己，把不肯卖的马匹托付给自己照看的农家人的马？
　　但这是为了逃命，情况紧急。
　　他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匹马，等自己安定下来，再回来找他补上便是了。

　　不，他连卖都不肯，再补上什么的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况且……自己向来鄙视这些偷盗的苟且之人，不管有什么理由，不问自取都不是道义的行为。
　　……那道义与性命相权衡呢？
　　没有性命，讲得了多少道义？

　　他想起了李流觞。

　　大家说他是那个俘虏赫兰逑的亲生弟弟，所以跟他走了，回去他们的家了，复兴他们在西风的家业了。
　　卑鄙的家伙……忘记了李家人对他十多年的好，就为一个见面一次的人告诉他的身世离开，背叛了亲人和国家。
　　……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十几年做自己的弟弟、李家的儿子才是背叛吧？
　　然而这个他没得选不是吗？在哪里长大不是他决定的。
　　就像他是个女子趋之若鹜的俊小伙这点一样，不能由他决定。
　　李玄旗久违地，自嘲地笑了笑。

　　“让你误会了很抱歉，但是我自始至终都只注意着李流觞。”

　　杜桃夭……你可是倒霉了。
　　流觞可不是那种会把少女的爱慕当一回事的人。
　　他是个没热度的混账东西，一夜之间就能转换阵营，把多年朝夕相处的人害到这个下场。
　　好心当成驴肝肺，遇上什么只知道自己消沉，娘们似的不够直爽。
　　再见到他，我就要削下他的脑袋！

　　……但是流觞他是我弟弟啊。

　　老是自作聪明的，自恃清高的，阴柔瘦弱的小伙子。
　　只知道嘴上教训我的，没胆的小家伙。
　　跟我一起骑马、闹事、挨训，自顾自轻视我又不自觉跟在我后面的弟弟。

　　再见面的时候，估计我有再大的怒气，看到他安全地站在面前，脸上肯定绷也绷不住笑意。

　　这叫我怎么发得了火！

　　就像现在解不属于自己的马匹的缰绳，手抖得压都压不住一样。
　　而当他将这群马匹一个个转移到草料更加丰富的地区时，解开、打结却是行云流水。

　　最后一个结打好时，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边的马脖子，继续走上了树叶飘摇的林间小路。

　　……

　　“他呢？”
　　“回大人，属下不知……”
　　“什么叫不知！”
　　跪着的人头埋得更低。
　　“整个角国都知道他离开李家投奔我这个亲哥哥了，怎么偏偏我这里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他能有多少地方去，你们这些废物这都找不出来？”
　　“属下无能……”
　　“如果再没有结果，这句‘无能’就是你一生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印象。”
　　“是。”

　　去了哪里呢……
　　赫兰逑抚上前额。
　　李家已灭，亲戚自然是不可能，朝政上的群臣此时肯定也是避之不及，李流觞平时不接触江湖人士，这种危难时刻还愿意接济他的朋友不可能有……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证实了自己的话以后不愿意呆在李家，又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甚至是似乎在有意避着自己呢……

　　不过算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展了展衣袖，走出门外，门前士兵整装待发，兵甲锐利。

　　既然他已经无处可去了，最终一定只有回到这里一条路。

　　我们会一起夺回一切。
　　是吧，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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