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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安可忘
穆塔与英奇交好，从前几乎形影不离，一起骑射畋猎，一起指点江山。有时候夜黑了，兴致未减，便会留宿英奇的毡帐，联褥夜话。因此，穆塔走进英奇毡帐时，守门的奴隶们都没有阻拦。
北戎的毡帐里烧着灶火，外面寒冬屋里初夏，穿一件薄皮袍子就足矣。纪秋每日也不出门，渐渐习惯赤脚在毡毯上走来走去。今日她兴致偶发，在脚趾甲上涂着红色蔻丹。听到响动，以为是英奇回来了，连头都没有抬。半晌没听到他说话，抬头一看，穆塔站在屏风旁，正盯着自己的光脚，满脸的胡子遮掩了他的神情，但是眼神完全不象平常，象是着火般的狂热。
纪秋皱眉说：“蓟英奇不在。”
穆塔不出声，依然盯着她玲珑秀美的玉足，雪白脚趾头的点点嫣红，象血一样叫人兴奋。
脑海里嗡嗡乱响，眼前这幕与几年前的一幕情景重合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当时他被掳到兴平城有一段时间了，挨多了皮鞭子，学会了将仇恨藏在心底，侍卫觉得他挺温顺，便给了他一个轻松的差使——马夫。他被带进了跑马场，那日天气炎热，她身着茜色骑装坐在马鞍上，赤着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荡来荡去。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有个身材壮硕的嬷嬷冲过来甩了他一个耳括子：“下贱的奴才，你的眼睛往哪里看，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他被打得垂下头，听到嬷嬷又回去哄她，“哎唷，我的大姑娘，天气再热也不能把靴子蹬了，让白嬷嬷看到了，我们都得挨棍子……”
……
纪秋见他盯着自己的赤脚发怔，心里怒火噌噌，重重地又说了一句：“蓟英奇不在。”
穆塔的视线终于从她足上移到她脸上，说：“我是来找你的，纪姑娘。”
纪秋心里“咚”的一声，差点将手里的蔻丹洒了。片刻，她平复心绪，不急不缓地问：“你是谁呀？”
“你不记得了？我曾经给你牵过一年半的马。”穆塔边说边坐下。
前几日听到英奇说穆塔曾被掳到兴平城里，纪秋就疑心他是否认得自己，随即又觉得不可能。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她从一个总角女童长成豆蔻少女，身量样貌不说翻天覆地的变化，总也是大大的不同，怎么可能有人认得？
现在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不是诈自己。盯着他好一会儿，脑海里渐渐浮上一个身影——总是低着头的阴郁少年，约摸十三四岁，身材很瘦，很少说话，偶而抬头眼神黝黑的叫人发瘆。
“我的马夫好多，我怎么可能全记得？”
那种被嬷嬷当众掴耳光的羞辱又浮上穆塔的心头，他极力按捺着说：“你们都叫我……小哑巴。”
果然是他。纪秋假装歪头思忖，半晌摇摇头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穆塔死盯着她，眼睛里的狂热被羞辱代替了，双手紧握成拳，心里有个声音甚嚣尘上，杀了她，杀了她。
纪秋迎着他愤怒的眼神，见他指关节都开始格格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扭断自己的脖子。她倒不怕，但觉得捉弄他也够了，何况她对他的来意很好奇。这才说：“行了，我骗你的，我记得你，我的《嘉平七年》就是你偷走的。”
这句话就象一支正中靶心的箭，将穆塔心中濒临极限的羞辱打碎了。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眼眶里因为羞辱泛起的红丝开始消退，然而心里另一股懊恼浮起——实在不应该来，应该永远装作不认识她。
纪秋抓过身边的一条大食国毯子盖住赤脚，假装随意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没有认出你。”
“哦？”
“我认出的是何贵。”穆塔咬牙切齿地说，“他的脸我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原来如此，何贵是壮年人，虽隔着几年，样貌并无变化，确实容易认出。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是的，你跟以前长得不一样，但是脾气跟以前一样傲慢。”
纪秋慢条斯理地问：“你恨何贵，是不是因为他差点打死你？”
穆塔也恢复了平常神色，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没错。”
“有一个问题，在我心头很久了，那条准备咬我父亲结果咬伤罗侍卫的毒蛇是你放的吗？”
“是。”从前的另一幕情景浮上了穆塔的脑海，当时，纪建安在跑马场的亭子下小憩，侍卫们怕打扰他，都在外面守着。他见有机可趁，便将一直养着的毒蛇放了出来。那是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眼看就要咬上纪建安的脖子，罗仝看到了，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蛇见到人影幌动，便舍弃纪建安扑向了罗仝……此后，何贵奉命搜索整个跑马场，审讯马夫，不知道怎么地，认定他是凶手，抽得他遍体鳞伤，眼看就没有活路，纪秋正好来骑马，见状不忍心，叫何贵饶了他。
“佛家常说，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半点都不假。当年不是我，你已经死了。你如果死了，我也就不会落到你们手里了。所以，这是我自作自受，对吗？”
“你们汉人说怨有头债有主，如果不是你父亲灭了我们上谷部，将我掳到兴平城做马夫。我也不会想杀了他，何贵也不会想杀了我，我也不可能认识你，你更没有机会救我，自然也不可能将你掳到这里。所以，你要问债主，去问纪建安吧。”
“所以，你不肯承认我救过你。”纪秋倒也不是迫他承认救命之恩，就是想探测一下他的心思。
“我承认你救过我，那又如何？你的父亲杀了我的全家人和上万族人，将我掳到兴平城，身为俘虏的屈辱，你现在应该不陌生了吧？”穆塔的嘴角勾了勾，露出森白的牙齿，充满嘲讽和残酷意味，眼神渐渐开始兴奋，“你知道吗？每次我趴在地上做你的马凳子，被你踩上踩下，我就向天神发誓，总有一天让你尝尝这种屈辱的滋味。万能的天神没有让我失望，它把你带来了。纪姑娘，被北戎男人压在身下时，你是屈辱还是兴奋？”
纪秋忍无可忍，拿起手里装着蔻丹的瓷瓶砸向他。
穆塔不躲不闪，任瓷瓶砸到身上，眼神益发地兴奋。“你说，纪建安要是知道，他的女儿成了北戎男人的□□玩物，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纪秋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将话题拐开。“既然你知道我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的呢？把我千刀万剐，不是更能解你心头之恨吗？”
穆塔摇摇头，眼神里兴奋稍减。“我没有想过要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想过要将你千刀万剐，更没有恨过你。我就想把你留在北戎，留在摩那部，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一辈子看着你。如果你逃跑，我就用箭射死你。”
纪秋冷笑一声，说：“我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穆塔忽然烦躁地甩了甩头，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在内。明天……明天我要去白高城了，一来一去，至少得一个半月……”
纪秋不解地皱皱眉。
“唐瑞是不可能任你落入我们手里的，派来救你的人应该在路上了。消息从小黄庄送到兴平城，就算最快速度也得六天左右，他召开幕僚商谈对策得二三天，安排人手又得几天，要天衣无缝地潜入我们摩那部又得一段时间。你落入我们手里有一个月二十一天了，救你的人多半就在接下去半个月到我们摩那部，我原本想着，留在摩那部，来几批杀几批……”
纪秋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穆塔留意到她的细微神色变化，黑黢黢的眼底又泛起一丝兴奋，只一会儿，兴奋消失了，口气也变得苦涩。“但是大首领忽然派我去白高城，他说只有我去才放心，其实……”他没有说其实是什么，言下之意似乎对蓟英烈的安排颇有些不满。“……等我回来，你很可能就走了。”
纪秋皱眉，完全被他搞糊涂了，不明白他今天的来意，也不明白他忽起忽落的兴奋、烦躁、苦涩、失望。
穆塔盯着她，看得出来她很困惑，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冲动地跑过来说这些，一辈子埋在肚子里岂不是更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英奇她的身份，那样子根本不用担心回来见不到她了？或许她是他心底的一个秘密，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哪怕是亲如兄弟的英奇。
穆塔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懊恼，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英奇的毡帐。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毡房，还没有缓回劲来，努努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叉着腰说：“上谷穆塔，你还是男人吗？你让英奇……”
穆塔一把抱住她，压倒在地毯上，嘴唇吮吸着她的嘴唇，一只手伸进她袍子里摸着。努努儿被吓懵了，都忘记了挣扎，很快地被他脱掉了裤子，绑着裤子的布袜也褪掉了，露出一双不大不小的脚。
穆塔看着这双赤脚，忽然间就软了。
努努儿的脚不难看，算得上精致。但徘徊在他脑海里的那双脚象刚发的白面，点着鲜艳的红色，似乎轻轻咬一口就会流出汁来。那双脚曾几百次踩着他的后背上下马，他无法忘记被这双脚踩着后背的无尽屈辱，也无法忘记混杂在屈辱里面的隐秘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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