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长春—孝贤皇后

　　醒来时，弘历眼前一片漆黑，被人蒙了一层布，无法辨别自己身在何处。他臂膀间的疼痛难忍，双手又被绳子绑在身后。他虽从小练武也学得摔爬滚打，但毕竟是娇生惯养了一辈子，此时又受了伤，心中惊恐不安。忽想起叫刘统勋去找救兵，也不知他是否得以脱身…还有傅恒，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下落…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在外间响起，接着是门“吱呀”地被人推开。

　　“好像是醒了，快，带到爷跟前去。”

　　那人的话音刚落，弘历只觉得整个身子被个人生生地架了起来。他想大喊，想求救，还想不顾一切和绑着自己的人最后一搏，可此时，他知道只能冷静、沉着，并且等待。

　　门被踢开，雨仍是毫无休止地砸在地面，浸湿了他的衣衫，伤口的疼痛更为刺骨。踉跄着走了一会儿，又被人拖进另一件屋子。

　　“给他解了吧。”冰冷却熟悉的声音，不紧不慢。

　　禁锢双手的绳索落下，蒙在眼上的黑布也解了。眨了几下，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竟是弘时。

　　—

　　黄昏时分，雨晴听着栩栩蝉鸣，正坐在窗下看书，却忽听外面一阵嘈杂，接着是太监宫女们的一阵惊呼。合上书不禁叹气，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怎么了？谁在外头大呼小叫的？”雨晴起身走到外间问道。

　　只见地下跪着两个衣衫湿透、蓬头垢面的人，又听一旁的宫人斥道，“什么人这么不顾规矩地就闯进来了？竟也没人拦着！”

　　“福晋，是奴才！”左边一脸污泥、头发散乱的人抬起了头。

　　雨晴这才认清是吴书来，另一人隐约记得是跟着弘历办事的刘统勋的，心里一惊，暗知不妙。她忙叫众人都退下了，对二人说，“有话快说。”

　　还是刘统勋处事沉稳，虽一身狼狈，却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明白。雨晴原本还站着，听到弘历和傅恒都在跟刁民乱党打斗，生死不明，她不知不觉地瘫倒在座上。

　　“福晋您千万要沉得住，臣觉得这事蹊跷，不敢惊动旁的人，您看—”

　　弘历，还有傅恒！心急如焚，雨晴第一次感受到这四个字的意思。可来不及了，此时她只能是顾全大局的四福晋，即便没有十分的把握也得出谋划策。

　　“知道了。快命人备车，去…去怡亲王府。”

　　——

　　弘历仿佛在半梦半醒间，眼前的一切似幻似实。“三哥，你当真要杀我么？”若事实真的如此，面对弘时，他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样？

　　弘时面色阴森，对弘历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爷——您一个人，恐怕——”

　　“无妨，我想和四弟好好说说话。”

　　门紧紧地在众人身后沉沉地一响。

　　“你不顾手足之情，一心想杀我以确保你的太子之位，既如此，你为何对那无辜之人下此狠手？傅恒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弘时不屑地一笑，“你自己都到这份田地了，竟还想着旁人？真是难得。你不必忧心，你那小舅子是个人才，不会杀之，如此也足可见我的人善。不过，四弟说的手足之情，你我皇室子弟，这两个字何曾作数过？”

　　弘历一脸默然，“你既要我的命，便动手吧，我还能说什么？”

　　“死，我也得让你死个明白。胜者王，败者寇，这是世道之常。我就怕你人之将死，还误认为你三哥是个篡位夺储的贼臣逆子。”

　　“难道不是么？”

　　弘时的面色变得越发狰狞。“玄武门之变，你我读《资治通鉴》时也一同切磋，唐太宗李世民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迫父禅位，却仍作了个举世敬仰的明君。”

　　弘历仍忍着痛，摇头苦笑道，“完了，如今算是完了…”

　　“你这是何意？”

　　“我死了倒无妨，只怕，这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也完了，”弘历蔑视道，“你连这篇都没读出真理。李建成、李元吉非人君之范，且二人已有杀太宗之心在先。唐代立储只论嫡论长，而我大清如今只论贤能，太宗别无他法。”他深知弘时好好胜、自傲又伪善的性子，如此激他或许还能换来一点时间…

　　弘时冷笑，“到了这个关头，你不求饶，竟还给我说教？好，那你还有什么慷慨陈词，尽管说。”

　　“我既已是死人，再多嘴两句也无妨。上善若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民为重，君为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这样的人抢夺天下，目的不是仁德为民，日后必有大患。”见弘时脖子上青筋暴露，弘历吃力地穿了口气，忍着晕眩又道，“你可想过，皇阿玛若得知此事，要如何处置你？”

　　弘时又显得得意了，“劳四弟费心，我好歹也是个谨慎之人。直隶、山西两地兵马已调到城郊，备了刀枪，时刻都能进驻皇宫。到时候，你死了，皇上就没有二话可说了。难不成他要立五弟为太子？荒谬！”说罢，竟哈哈大笑。

　　弘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刃的反射的余光打凝视着自己。

　　弘历已两眼昏花，不知自郊外的打斗后又过了多长时间，恐怕没有弘时的杀心，自己也撑不住多久了…他一口气不足，竟开始咳嗽，咳出的是鲜红的血。

　　可正在此时，在双目迷离之间，一室的门仿佛飞开了，远处有马的嘶叫，一院喧嚣，刀光剑影。弘时在慌乱之际将宝刀刺向他，本能地侧身一躲，伴随着肩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痛，又感觉有人用力把自己推开。隐约间只听到恍如隔世的话语：

　　“三爷，你的同党已经投降，你势不敌众，快放下兵器！”

　　“不许他自尽，王爷说了，不能见尸！”

　　“傅六爷在那儿，快去救！”

　　“四爷，四爷，您醒醒，别吓奴才！”

　　随后却又是一阵黑。

　　不知过了多久，茫茫之中，弘历眼前浮现起雨晴的模样…是了，他气若游丝，这定是将死之人的幻觉。然而，这幻影竟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怜惜、心痛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眼中还隐隐闪着泪光。

　　“弘历，弘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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