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作者: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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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一)



      很快,我随娘回了娘的祖籍屯里。
      娘说祖屋还如她未出阁时一样,连梁上的蝙蝠窝都没有不见。守着祖屋的老奴是常伯的父亲,常公虽然老眼昏花了,但是脑子却依旧那么清楚,他能清清楚楚说出娘小时候的每一件事,我和求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常公口中那么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不会是眼前的娘。
      从前我常纳闷为什么常伯总喊娘为小姐,我总觉得娘的内敛与恪守是个典型的夫人。直到听得常公说娘上树下河的不安分才知道难为常伯改不了口。娘那乖张的少女行径深入人心。她竟然会将墨汁换成酱油戏弄外公。
      常公每日听着我和求白院前院后的玩耍,总是笑的很欣慰,他也常说我像娘,笑声朗朗。
      我想若是几年前让常公见到我,他定不会这么觉得。回想那几年在草原上,辉凡哥哥总是说我愁眉苦脸。因为我忧心爹想念娘,每每羡慕又嫉妒半凡的无忧无虑,心中的说不出的惆怅,只是难受,难受,难受。

      在屯里的光阴简单又幸福,一晃便是四年。家中没人会谈论外头的战事也没人会出门管闲事,跟着一屋子的老弱妇孺,我和求白也如同是被光阴抱着长大的,脚不沾地,过的虚无宁静。四年没有在光阴里行走过,于我没有留下特别的,但求白却在这四年里养成了淡泊的个性。九岁的求白除了专心于医书便是赏花烹茶弹琴,他总是笑容儒雅轻喊我姐姐,语气中却不改年幼的口音,软淡淡的亲昵。
      娘给我和求白都立下规矩,在战乱未平息,世间没有太平前,都不准我和求白行医。如今让我们学只是为了让爹的毕身所学能得到传承。

      娘相信求白一定会谨遵她教诲的,只是于我她还不信任。娘不喜欢不赞成我的江湖义气,很怕我再和段大哥或者是孙二哥有所往来,于是我搬来屯里也没敢留下任何线索让大哥和二哥知道。
      刚搬来屯里我还在每日担忧婷姐姐,后来日子闭塞了,渐渐的年幼的我也就淡忘了,不那么焦急了只是浅浅的记挂。
      满了十六岁后,人就仿佛会忽然长大,每日听着娘的义正严词告诉我与这些人瓜葛的危险,我也便渐渐明白以前差一点我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明争暗斗的漩涡中,若不是大哥和二哥爱护送了我出来恐怕如今我早就不在了。想起大哥二哥我还是满怀感激和欣喜的,他们是我年幼英勇经历不肯缺少的记忆,是初生牛犊的痛快,我想我一辈子不会忘了我曾经如此潇洒激昂过。

      这两年,外头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本该是快年末的热闹气氛,屯里的每家每户却是紧闭门窗,大家都稀疏往来。
      寒冬难耐,常公最终因为年事高病倒了,油尽灯枯缠绵在病榻上,有时睡很久,久到我和求白都以为他过去了。
      每日娘都会去看常公。冬日的屋子里总有化不开的阴冷,没有太阳的日子暗沉沉,常公盖着藏青色的棉被,形如枯槁呼呼吐着气,常伯跪在他床榻前侧耳倾听他说话。我领着求白站在床尾看着,呼呼的北风吹的纸窗作响,我们的心承受着哀伤却又无能为力,无助和惶恐之情化做了眼泪。
      娘不准我和求白哭赶了我们出去。
      “爹,您说糖糕?”常伯轻问常公。常公眨了眨眼睛。
      娘欲走道:“我这就去买。”
      “小姐!你这么大冷天去哪买糖糕?家里头连粮都不够吃了!”常伯焦急道。
      “放心吧,常大哥,我自有办法。”娘勉力笑了笑出了房门。

      荃姨端着盆热水过来见我和求白干站在门外泫然欲哭的模样,说道:“小小姐,小少爷,你们还是回屋去吧。”荃姨是娘的贴身丫鬟,家中其他的丫鬟都早已遣退,只留下了荃姨和我们相依为命。
      我和求白点了点头正要走,娘挑帘出来轻拉住了我。
      “小荃,”娘说道,“你进去替常公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衣服。珠儿,你去厨房拿些米去街头的李大婶那换些糖糕来,她家卖糖糕的定有的,快去。”
      我看着娘的焦急忙点了点头拉着求白往厨房跑。

      我揣着一小袋米,出门前顺手拿了两条荃姨制衣服剩下的大布条便和求白出门去了。
      北风冷冽,我用布条把求白和自己从头到脖颈包了个严实好抵御些风寒。难为求白年幼冻得直哆嗦紧还拉着我的手跟着。
      屯里有好些户人家听闻铁木军破了沐阳城迟早会祸及乡里都早早的举家往南逃了,街上大过年的不见喜庆却都是行人埋头背着包袱赶着牛马。人人背井离乡神情哀默。

      好不容易敲开了李大婶的家,我已经冻的说话都不利索,好半天说清楚了事情,李大婶动了动堵在门口的身子似要让我和求白进去。
      “不要让他们进来!这都什么关头了,我们还管这些闲事!天冷,糖糕坏不了,我们带了南方去还可以卖钱!就他们那么一点米,我们换来做什么!”李大婶的丈夫隐在黑黑小屋里面怒气冲冲道。
      李大婶闻言,歉然为难地看着我和求白要关门。
      我忙一把顶着要关上的门,求道:“李大婶,你就行行好吧!常公他就要去了,你就给我一小块糖糕,一点点就好!一个小角!”我比着手指恳求她。
      求白拉着李大婶的衣摆跟着我央求道:“李大婶你就予我们一些糖糕吧!求您了!”
      李大婶的丈夫再听不下去我和求白的纠缠,“吱呀”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暗处走出来愤怒地拉开门,一手就推开我和求白道:“都说了不换了!还不滚!你们知不知道,南方的那些官老爷最讲究了!一块糖糕坏了一个角就卖不出去了!”
      李大婶丈夫的话让我十分难受这远比跌坐在雪地里的疼痛来的深。迫在眉梢的战争,民不聊生的日子,那些迁过都还不懂国难当前的官老爷真让人心寒,他们竟然依旧微醺欲醉,纸醉金迷!
      李家的门“嘭”地一声在我们面前关上。我捡起米袋扶起求白,检查他是否伤着了,求白摇了摇头,担忧道:“姐姐,没有糖糕怎么办?”
      我举目四望也不知道该如何,摇了摇头,默默牵了求白的手往回走。

      从小巷走出来,却见才一会功夫,呼啦啦的铁木大军就开进来了。大街上许多人在四处逃窜,有的相依抱紧贴着墙一动不敢动。铁木军士追赶着四处逃窜的人,狠狠的鞭子抽打在他们身上逼他们停止反抗,一时哭叫声震天,但凡拿有武器反抗的都被乱刀砍死。
      血光四溅,我和求白都吓坏了,我忙兜抱住求白的头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稍稍一动就引起军士的注意。我的脸煞白,唇发抖,我握紧拳希望自己镇定点却呼吸越发不稳。
      铁木军沿街检查百姓,尖尖的刺枪在所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乱刺。乡里的官员没逃走的都让抓了,一家老小都齐齐死在铁木军手下,官府更是让一把火给痛快烧了。白茫茫的世界火光冲天,那火光刺眼,烈火让我没有暖意,只觉得越发寒冷,有一会我都觉得自己怕地快要死掉,只知道紧紧抱着求白。
      军士很快检查到我和求白,我们两个颤抖着低着头,他们让我们把头抬起来,我和求白便胆怯地把头抬起来,军士看了我们一眼便走向下一个。我松了口气与求白在原地还是不敢动,我的双眼无意便瞥见马上的那个将领,十分眼熟,我却一时唤不出名字来。
      那个马上的人本侧着脸慢慢转过头来环顾四周,我慌忙垂下头,可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他是谁,是笛舍。那个我救过的副将!

      “将军,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查完一条街,军士用蒙奇语向笛舍禀报道。
      “好!留几人驻守挨家挨户地找疑犯,其余的同我回城。王爷下命令了不准滥杀无辜。”笛舍扬声道,伴着回转马头的声音。
      想不到才几年,这个副将已经做了将军,那个铁木夺皇子更是封了王爷。前两年听闻铁木夺拿下了南子城,铁木王大喜封了他做王爷,于是铁木夺成了众皇子中最早一个封王的一个,更是为铁木人民传颂为大将军王。真是时势造英雄,可惜英雄不是我们南朝的。我默默想起年幼时候的事情,忽然觉得在草原上的那几年恍如一梦。
      军队走了,看着满街的狼藉和人人如同惊弓之鸟的惶恐,我心悲凉,埋头牵着求白快步回家,走着走着,不自觉心有余悸地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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