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顾春窗

　　一张巨大的血网盖下来，青灰色道袍的道士从四面围来，指掐手决，嘴里念念有词。
　　每多念一次，那血网便压下一分。
　　整个西街妖市乱作一团，尖叫声在耳边回荡，魏征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苏顾推到一边，一把剑直挺挺刺来，苏顾拿折扇挡开，背后又刺出一剑。
　　那名为不予的竹竿道士，还有两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三人将苏顾团团围住。
　　苏顾冷笑一声，折扇在他手中挽了个花，如幻影般挥向三人。凌厉的气场将三人逼退几步，接着做被一把青色光芒的剑挡了回去。
　　“掌门师尊！”其中一人喜道。
　　魏征杭心下一愣，听到混乱中有小妖私语：“臭道士掌门周昀！”
　　“他怎么来了？苏老板可要吃亏了！”
　　“别凑热闹了，快躲起来……”
　　那名叫周昀的道士看起来只有约莫三十多岁，比那冬瓜和竹竿还要年轻几岁，怎么就被叫做师尊？
　　他长身玉立，玉面青冠，一脸寒霜，仿佛石刻的一般。再仔细看了，那拿剑的手枯皱如树皮，与那张脸极不相称。他身形老持稳重，不看脸大约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了。
　　魏征杭早听闻过修道之人寿命比常人长很多，容貌也能维持不变，第一次见到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周昀口中念了个法决，他手中的剑突然化成无数道剑影朝苏顾刺去。
　　“苏顾！”魏征杭急得大喊，“给我住手！”
　　“呵呵，魏大人，在这妖市上，人间的规矩都不管用的。”
　　魏征杭蓦得回头，那冬瓜一样的不言道人已经如蛇般逼近。
　　苏顾见状，隔空劈了一掌。他分心救人，自己的后背却被刺中了一剑。
　　“苏顾！”魏征杭急道。
　　苏顾后退几步，周昀收回剑，皱着眉：“你原本就受伤了？”
　　苏顾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扇子“唰”地展开，直直劈向不言。
　　周昀不禁退后几步：“受伤了还分心，你先想想怎么自保吧。”
　　他说着又一剑刺来，苏顾手无寸铁，只能用手臂挡住，左臂瞬间又被划伤了一道。
　　魏征杭想过去，却被不言拦住：“大人去哪里呢，你们两个都自身难保了。”
　　“喵呜！”斜刺里一团影子跳出来，咬住了不言的手。
　　不言吃痛，一掌将阿月推开。
　　“阿月！”
　　阿月重重撞在墙上，魏征杭双眼赤红，只觉得身体里一阵燥热烦闷，挥拳朝不言打去。
　　然而那拳头瞬间被不言的浮尘缠住，连带着将他也扯到一边。魏征杭听到苏顾在那边哑着嗓子喊道：“别碰他！”
　　周昀冷笑一声：“你的对手是我。”
　　他说着，身边三个道士摆出一个三角形的阵法，嘴里念着什么，苏顾突然捂住耳朵，额头上青筋爆现。
　　“今日我不周山代表正道，将这妖市一众妖孽一网打尽。”周昀冷哼一声，那血网越压越近，西街的妖们纷纷捂着头痛苦地抽搐，糖水铺的猴子精已经晕了过去。
　　“传闻中的恶鬼，也不怎么样嘛。”周昀长剑一扫，眼看剑气扫过一众妖，苏顾突然猛然暴起，反身挡住了这一击。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挺有骨气。”周昀冷冷一笑。
　　他突然单手向天，一道剑气在手中凝聚，周围的道士梵音贯耳，那巨网越来越近，围着苏顾的三个道士口鼻流血，嘴里还在念不停。
　　苏顾像被困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痛苦挣扎。
　　“苏顾——”魏征杭双目圆睁，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不言的浮尘闪电般一勾，将他拖向远处。
　　“魏大人，贫道有些事要跟你聊聊。”
　　“聊你大爷！”魏征杭吼道，他被那浮尘死死困住，竟然一时无法脱身。
　　不言将他推到一间铺子里，几口漆黑的棺材停在里面。魏征杭这才发现，这里是苏顾的棺材铺。
　　只是夜晚的西街和白日里不同，他刚才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上次西街相遇我就想说了，奈何没有机会。”
　　“魏大人，不周山百年前曾有位师叔祖，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不言自顾自道，“那位师叔祖后来叛离师门，来到了绛州的三界山。”
　　“关我屁事？”魏征杭怒道，“放我出去！”
　　“听我说完。”不言挡住了外面的打斗，魏征杭完全看不到苏顾的情况。
　　“那位师叔祖在三界山发现了一处寒潭，那寒潭名为三界之境，可以窥探苍生奥秘，获取得道秘法。”
　　魏征杭心下一顿，又是三界山。
　　外面传来苏顾的怒吼，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叫得魏征杭撕心裂肺。
　　浮尘像一把锁困住他，魏征杭寸步难行，那道士的喋喋不休如同钉子般钻进耳朵里。
　　“三界之境需要六道石开开启，师叔祖大概是天缘已到，偶然中得到了这块灵石。他看到了秘法，就此得道，这之后关了三界之境，并将钥匙藏了起来。”
　　“得道之后的人便成了神，他在三界山常驻，点化山中精怪，保佑山下百姓，整座三界山聚灵韵气，天地风露精华汇聚，他被人和妖供奉为山神，香火繁盛，传闻千里。”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魏征杭不耐烦地打断他。
　　不言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浮尘没有放松，魏征杭怎么挣扎都没有挣脱，只听得外面轰鸣声不断，尖叫声接连传来，隔了一道门，却如同隔开了炼狱。
　　他急得胸口发闷，不言却接着道：“这繁盛香火持续了有些年份，直到山神点化了一只山灵，那山灵的真实面目却是恶鬼，趁着乱军侵袭百姓，山神的力量逐渐削弱，最终被他偷袭了。”
　　“接下来的故事，魏大人恐怕听说了。恶鬼残害生灵，山神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困在山上，与之同归于尽了。”不言叹了口，“只可惜恶鬼并未被除掉，他一直藏在人间。”
　　魏征杭觉得手指渐渐冰凉，脑子里混乱不堪，有什么东西似乎正要喷薄而出。
　　不言看了他一眼，一掌推开了一口棺材的盖板。
　　“恶鬼记恨山神，藏匿于世间就是为了找山神报仇。”不言看着他，“他把山神的画卷从山神庙里偷了出来，压在棺下百年。”
　　“魏大人，你一直问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想知道那山神是谁吗？”
　　魏征杭觉得脊背发冷，等到亲手揭开真相的时候，脚步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漆黑的棺木散发着陈旧的气息，空荡荡的棺材里，一张泛黄的卷轴铺在里面。
　　画上那人穿着青灰色道袍，腰间的束带扣着白玉石，那幅画细腻精致，纹路毕现，再往上看去，年轻的道人头上竖着青竹束冠，嘴唇微抿，神情桀骜……
　　“这是……”魏征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张脸赫然就是他自己。
　　外面雷声阵阵，大雨欲来，夜风满屋。
　　“你们伪造一张山神图，以为我会相信？”魏征杭冷笑着后退，“我见过那山神，他是九……”
　　他顿了顿：“他的长相绝不是这样。”
　　“呵呵。”不言似乎看穿了他想说什么，“那恶鬼妄图称神，把自己的脸和山神换了。所以大人你看到的，是九相的脸吧。”
　　魏征杭僵住。
　　“山神与恶鬼同归于尽之时，那块打开三界之境的六道石也跟着一并消失了。这块石头极具灵性，每隔百年都会寻找有缘人再次开启三界之境，兴许是某种因果，让转世后的山神继续将恶鬼铲除。”
　　“我知道你不信。”不言盯着他，“大人，不对，应该称师叔祖，你大可以袖手旁观，只要你知道我们才是同宗一脉，绝不会害你，等掌门除掉妖邪，再来和你叙旧也不迟。”
　　咔——
　　一道闪电苍白劈下，棺材铺的门被轰然推开，头发散乱满身是血的苏顾破门而入，他半张脸沾满血，手里捏着残破不堪的竹扇，背上、肩上和胸前都是伤，在那道闪电下恍如恶鬼。
　　“没错。”
　　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至。
　　“他说的没错。”魏征杭看着苏顾慢慢逼近，苏顾一挥手，不言被重重甩向墙壁，墙面轰然塌下。
　　“我就是要杀你的恶鬼。”苏顾盯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一字一顿道：“风霁，我等很久了。”
　　“等着，亲手杀了你……”
　　轰——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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