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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祖母（下）
翌日。
一大早一家子便乘着马车下了山。
方才到了京城城门口，便老远见着苏子渊带着一众家眷在城门下等着。
见着老太太来了，苏子渊忙迎上前，站在马车下道：“爹他公务繁忙，不能来亲自接祖母，还望祖母谅解。”
老太太“恩”了一声，道：“你们爹一直忙。”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苏瑜掀开帘子对苏子渊道：“大哥快上马吧，待会家里的人等急了。”
老太太让三个孙子与她坐在一辆马车上，苏子渊在前面骑着马，身后跟着众小厮，浩浩荡荡的朝苏府走去。
苏瑜坐在右侧，风将窗帘吹开，冷风灌了进来。苏瑜正要去将窗帘拉下，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街边目光灼灼的盯着马车。
——宋子宴！
苏瑜拉着帘子的手一缩，回头看了眼老太太，她正与苏子陌聊着苏子陌的功课，苏瑶也歪着头在一边听着。
苏瑜只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却已经看不见宋子宴的人影了。
待到了苏府，所有人都在垂花门前等着。苏瑜看了一圈，却没见自己的母亲出来。
苏瑜和苏瑶搀着老太太，走到门前，曹氏忙迎上来，还未等她说话却听老太太严厉的说道：“苏子轩呢？还有苏妍？”
曹氏一怔，面色窘迫的看着老太太，道：“都在府里候着呢，老太太连日奔波，不如先休息休息。”
老太太面色一沉，拐杖使劲的杵在地上，道：“这苏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曹氏的脸色一白，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脑上，一阵目眩。老太太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她，只是这般在众人面前不给她丝毫脸面倒是头一次。
曹氏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其他几个姨娘站在曹氏身后想笑却又不敢出声，只能捂着自己的嘴。
“老太太。”三姨太从曹氏身后走来，道，“妍儿今日身子不舒服，不能来接老太太。不如老太太去歇息片刻，过会子我让妍儿去给您请安。”
老太太不禁慈爱的看着三姨太，点了点头，道：“许久没见了，你扶我进去，待会咱们娘俩好好聊聊。”
“是。”三姨太正准备走到另一侧去搀扶着老太太，苏瑜却朝后退了一步，道：“三姨娘。”
三姨太朝苏瑜感激的一笑，走到老太太身边搀着，道：“我扶老太太进去。”
老太太“恩”了一声，看也不看曹氏便在苏瑶和三姨太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苏瑜带着苏子陌跟在她们身后，曹氏恨得牙痒痒，见着苏子陌走在苏瑜身边更是不舒服。待苏瑜和苏子陌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将苏子陌扯到自己身边，道：“两天没见，娘有些事要问你。”
苏子陌有些不情愿的看向苏瑜，苏瑜朝他笑了笑便随着老太太走了进去。一脚踏进垂花门的时候目光不动声色的憋过站在一边的大少奶奶刘氏，唇角微微一勾，刘氏出生不好，平日里一直是这般低眉顺眼，却不知她那副恭顺的皮囊下到底是什么心肠。
曹氏教育了苏子陌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心里憋着气，满肚子的不舒服，狠狠的将茶杯摔在炕几上，怒道：“不就是仗着老太太回来了，给我面前甩脸色！也不看看老爷平日里待谁最好，老太太在她背后撑着，这府里迟早要被她闹的房顶都垮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晚了！”
顾妈妈忙给曹氏顺着气：“咱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老爷待二姨太是最好的。”
“平日里是谁在撑着这么大一个家，若是没有我，这个苏府早就垮了！”曹氏越说越激动，“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曹氏打了一个寒颤，听得守门的陈婆子道：“二姨太，春华姑娘回来了。”
曹氏一只手放在炕几上撑着头，没有好气道：“让她进来！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这才刚刚回府呢，就让人撵回来了。”
春华掀了帘子走进来，只觉得浑身一暖。昨儿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来收拾包袱，也不知老太太都带回来了什么，装了满满几个大箱子。
此刻被暖气环绕着，不觉又是一阵困乏，强打了精神走到曹氏面前行礼道：“二姨太。”
“起吧！”曹氏看也不看她，只轻轻抿了口茶，“三小姐这么快就将你潜回来了？”
春华恭顺道：“三小姐说回了府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多了，不用奴婢了。又说二姨太定是对奴婢想念的紧。”
曹氏轻笑一声，“倒也是难为她了，巴巴的出去一趟还要将你带在身边。”
春华低着头，双手扯着衣角，不再回话。
曹氏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停在春华的袖子上，片刻之后，才问道：“袖子里装的是什么？”
春华抿了抿唇，上前走了两步，将袖口里一个红色布包拿出来，递给曹氏道：“这是今儿早上还在静慈庵的时候奴婢在三小姐的枕头下发现的，奴婢想着，三小姐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收藏着这种玩意，这里头肯定有古怪。正好当时只有奴婢自个儿在屋里，便想着要拿回来让二姨太看看。”
曹氏“恩”了一声，将那布包打开，面色却忽的一怔，手上像是拿了块烫手的铁一样不住的抖着，那布包掉在地上，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用的肚兜。
春华见着曹氏的模样忙跪在地上，“二姨太，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曹氏却不理她，只道：“将那肚兜捡起来，我要仔细看看......仔细看看。”
春华一脸茫然的看着二姨太，有些摸不着头脑，捡起来又递给曹氏。
曹氏刚将肚兜接在手上，陈婆子又掀开了帘子，一阵冷风让曹氏脖子一缩，忙将毛领立起来，怒视着陈婆子。
陈婆子面色一紧，缩回了脖子，生怕曹氏会拿他出气，小心翼翼道：“二姨太，三小姐院子里来人了，说是请春华姑娘回去。”
春华的心一沉，怔怔的盯着曹氏，希望曹氏不要答应。
曹氏却道：“你先出去看看到底是为着何事？”
春华“是”了一声，怯懦了走了出门。
曹氏手里抚着那件肚兜，没错......没错，这玄红色勾纹莲云料子，这花式，正是十二年前她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裹的那件。当年老爷宠她，待她是最好的，这料子是先皇当年专程赐给苏老爷的。老爷回了府便又转赠给了她，整个苏府也只有她当年有这个。只是，为何会在苏瑜手上，她到底知晓了什么？
曹氏怔怔的想的出神，却被院里的声音吵的回过神来。
“春华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三小姐回来后没见着，这会子急的在屋子里到处翻，你在庵里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是小禾的声音。
春华半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我若是知道也不来请春华姐姐回去了，问三小姐三小姐也不肯说。若是你收起来的，你这便就随我一起去帮三小姐找找。”
曹氏拿着肚兜的手捏的紧紧的，似要将它撕碎一般。
只听春华又道：“可是我刚刚回来，怕是二姨太不会允许我独自再去三小姐院子。”
曹氏听罢将肚兜放在炕上，想想觉得不妥，又放在暖屋里的柜子里。这才走到门口对春华道：“你随她回去看看吧，若真是你放错了，便帮三小姐找出来。若是找不到你也早早回来给我报个信。这几日没有你在身边伺候着，我这腰酸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春华低眉“是”了一声，面色有些为难的对小禾道：“既然二姨太说了，我便随你去一趟。”
小禾感激的看着春华，“多谢姐姐了。”
到了用晚饭的时间，苏老爷早早的就回了府，去千喜居迎了老太太到饭厅，道：“儿子不孝，没给您老人家将主屋准备好，要委屈您在千喜居住上几日了。”
老太太一手拄着拐棍，一手被苏老爷托着，道：“我倒是要感激你没将我安排去南院那种又冷又潮湿的地儿住着。”
苏老爷面色一紧，道：“娘这是在说笑呢，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次，儿子哪敢。”
老太太“哼”了一声，四面看看道：“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你怎么说也是长子，我住在你屋里也省得族里的人说闲话。你这府邸是越来越大了，我一个老人家给我找间小屋子住着也不占地。只是不要委屈了苏瑶，那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大老远的离乡背井跟我跑这一趟光是孝心就不容易。”
苏老爷忙点头道：“娘说的是，儿子一直将苏瑶当成儿子的亲生女儿来看待。儿子已经命人去将敏敏原来的院子收拾出来，让苏瑶住进去。”
“婧心怎么说也是你的结发妻子，现在苏敏又去了，苏瑜虽是懂事但是身子不好。你就是对婧心没有感情了，就是看在两个女儿的面子上也不能将她逼成今日这个地步。更何况她现在名义上还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若是传了出去你说族里的人会怎么想咱们苏家。大老太太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心里也清楚，如果我不帮你压着，今儿怕就有一群人就等着看你苏家的笑话了。”老太太越说越气，恨不得举起拐杖打她眼里这个不孝子。
老太太提到苏妍的事，苏老爷脸色顿时刷白一片，苏子轩与苏妍做出的这等肮脏事，他本事一直压着的，却不知前几日走漏了风声，让老太太知道了，族里的老人们估计也都知道了。怪不得老太太的行程比原先快了两日。
“这是儿子的不对，没将苏妍管教好。”
“你整日忙着公务，这些后院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管？”老太太道。
苏老爷低下头，声音比方才小了点：“娘您说的对，只是素琴她也是为苏家好，进门到现在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将后院管理的也井井有条，不用儿子操心。”
老太太听罢冷哼一声：“你惦记的不过是她那副皮囊，这六房姨娘除了早逝的大姨娘其他倒真真是没有她那副狐媚样了。”
苏老爷紧抿着唇，不再敢替曹氏说好话，只静静听着老太太说下去。
“京城里年轻的女子那么多，要嫁进咱们苏家的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你就是再娶六个回来娘也不会多说你，只是这后院的权力该放就放该收就收。到底也要看看府里谁是人谁是鬼，免得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母亲教训的是。”
“你自己好生斟酌斟酌，二姨娘的娘家是怎么倒掉的你心里比我清楚。咱们苏家当年虽然没有被连累，但是指不定日后她又犯了她娘家人的通病，做出那等子腌臜事来，毁了咱们苏家。”
到了饭厅，众人已经等候在一旁了。见着老爷将老太太扶进来忙上去迎过。
老太太打量了一番众人，对着六姨娘道：“这便是去年刚刚进门的六姨娘？”
“见过老太太。”六姨娘走上前恭顺的行了个礼。
老太太赞许的点了点头：“方才听敬安说你有了身孕，要好好养着身子。”
六姨娘的脸顿时红晕一片。
老太太又问道：“怎的没见着子渊和子陌？”
曹氏懒懒的在众人身后站着，听着这话忙上前道：“子渊去了军营，方才宗学的先生将子陌叫去了，怕是宗学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子陌给错过了。”
老太太听罢冷冷的“恩”了一声，却见有一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门旁，缩着脖子怕被她看见。
老太太指了指门后，问道：“谁站在那里？”
苏子轩浑身一怔，将自己的长袍理称，走到老太太面前：“孙儿见过外婆。”
老太太面色冷冷，只当做没有听见，转身众人道：“我在这大家都拘谨了，都各自坐着吧！”
说着又看向苏瑜：“你在我身边坐着。”
吃饭的时候后辈们一一给老太太敬了酒，轮到苏瑜的时候苏瑜面色有些微红，道：“我向来吃不惯酒，还望祖母见谅，只以茶代酒敬祖母一杯。”
老太太正要点头，却听苏瑶道：“三妹妹可不能坏了祖母的兴致。”
苏瑜咬了咬唇，拿起酒杯道：“大姐姐说的是，好不容易能与祖母聚上一回总是不能坏了祖母的兴致的。”
说着，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股辛辣从胃里窜到了喉咙，俯身咳了两声。老太太满脸心疼的拍了拍苏瑜的背，道：“不能喝就不要逞强，你身子不好。”
说完又责备的看了看苏瑶：“你三妹妹自小身子弱，日后不要劝她喝酒了。”
苏瑶面色讪讪，道：“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的错。”
“让祖母担心了。”苏瑜面色通红的将头抬起来。
曹氏坐在苏老爷的身边，冷哼一声：“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娇弱。”
苏敬安转头瞪了她一眼，小声道：“你还嫌娘不够讨厌你吗？”
这句话正说中的曹氏的心事，怔愣的盯了苏敬安半晌，才低下头来，顿时变得羸弱不堪，眼泪滴在碗里：“我就知道老太太回来后你就与以前不一样了。”
苏敬安又瞪了她一眼，曹氏乖乖的闭上了嘴。
苏瑜给老太太布菜，老太太满脸慈爱的笑道：“过会子用了晚饭便与我一起去南院看看你母亲。”
苏瑜本是笑意浓浓的脸顿时暗了下来，一脸担忧道：“今儿从庵里回来之后我便去见过母亲，也不知母亲是怎么了，不让我进去看她。只听刘妈妈道是母亲身子不舒服，想自个儿歇着。而且，让祖母去看母亲，只怕是不合规矩，让人说母亲逾了规矩。”
“你母亲为苏家操劳了半辈子，却落得个这个结局，也是我苏家对不住她。”老太太满脸歉意。
“祖母您快别这样说，母亲既然嫁给了爹爹，便是苏家的人，祖母这样说便是见外了。”
“你自小虽一直糊涂着，现在醒来却这般明事理，也是你母亲教得好。”老太太说着似又想起了什么，“倒是你大姐姐，自小你母亲是什么都教她，却不教她与人相处之道，现在在宫中落得连命都丢了。”
苏瑜不知为何老太太在这个时候会想起自己，心里一酸，道：“母亲为人和善，自是不知这世上的不堪了。”
“难得你心里明白，只是终归是要嫁出去的，苏家不能毁在那些女人手上啊！”老太太说到这一阵唏嘘。
“祖母多虑了，还有大哥呢！况且爹爹现在正值壮年。”
“但愿是我多虑了。”老太太想了一想，又道：“既然你母亲身子不舒服，那便等明儿上午再去看她了。也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母亲身子本就不好，不能再操劳。”
用罢晚饭众人又将老太太送去了千喜居，陪老太太说了会话，老太太便道：“再不让你们各自散去怕是心里要埋怨我一回来就拘着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都回去吧。”
待众人散去，苏瑶将屋里又点了一个油灯，顿时亮了不少。
苏瑶给老太太打水伺候洗漱，待老太太抹过脸之后，又拿了木桶来倒上水伺候老太太洗脚。
丫鬟陈秀上来欲接过苏瑶手里的木桶，苏瑶却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伺候祖母惯了。”
陈秀这才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苏瑶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将老太太的鞋袜脱掉，小心翼翼的放进水里。
老太太慈爱的笑道：“这些年倒是辛苦你了，日日要跟在我这把老骨头身边。”
苏瑶一边为老太太洗着脚，一边道：“祖母这话就见外了，能伺候祖母是我的荣幸。再说祖母还年轻，哪里能是什么老骨头。”
这一番话引得老太太朗声大笑起来，嗔笑着指了指苏瑶的头，道：“就你能惹的我高兴。”
苏瑶却撅着嘴，有些不满的看着老太太：“祖母来了京城后心里眼里只有三妹妹了，倒是把我忘了。”
老太太笑看了她一眼，面色却沉了下来：“你三妹妹虽是长房家的嫡女，却不知怎的自小生了病，身子骨不好。再加上你敏姐姐也没有了。你年纪小，看不清这府上其他人的心思，你三妹妹这病能好过来，也是她的福气。我既然是她的祖母，自当要好好照看她。”
说着看了看苏瑶，满面慈祥道：“我这个做祖母的，待你们几个自是一样的。你的房间也该收拾好了，今天累了一天，下去歇着吧！”
苏瑜从老太太那边回到自个儿的院子，还未走到门口便见着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飞快的晃了过去。
“三小姐。”小禾机警了叫了苏瑜一声。
苏瑜却摇了摇头，那人早已消失无踪，这样追去也根本撵不上，只道：“回屋里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进了屋，小禾带着下人们查了一圈，走到苏瑜面前道：“什么都未少。”
苏瑜命人将油灯点亮，既然什么都未少，那怎么会有人从她院子里翻墙出来？
“那便看看有没有多了什么！”
小禾伺候完苏瑜洗漱，苏瑜拿了卷书坐在炕上，就着油灯要看，随意翻了几页却丝毫看不进去，想了想，道：“回来后可有见过吉祥？”
小禾“恩”了一声，道：“奴婢去问过，吉祥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院子里没有出去。”
苏瑜点点头：“那便是好的。”
却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小禾征得苏瑜的同意之后出门去看。
苏瑜一时只觉得心烦，过了不久，小禾才回来，满目慌张道：“三小姐，六姨娘被猫惊吓可能要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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