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

　　51、
　　其实打从出生那时起，冷清和陈言，便注定是云泥之别。
　　冷清在屋子里收拾衣物，嘉映冲进来就要骂冷清，但看到冷清一脸生不如死的样子，才硬生生忍了下来，只剩一声叹息。
　　“唉，以前以为你是聪明的，没想到，你也这么糊涂啊。”
　　许嘉映为冷清感到惋惜，像冷清这种性子的人，本应当不争不抢、平平安安把日子过完就好，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还是陈裴那个小子傻人有傻福啊！”
　　嘉映感叹了一句之后，长久地沉默着，忽而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这些公子，最爱老爷的就是陈裴了。”

　　52、
　　冷清呆坐在床边，听着许嘉映自顾自言语。
　　“我们进陈府的人，或恨他，或也有爱他的，我们还在这园子里，就表明我们不会违抗他。
　　“可能你不能理解，像我们这种喜欢他的，曾经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位入园的公子。
　　“从前我真的以为，老爷最爱陈裴，毕竟是照着自己喜好养大的孩子，那么年轻又那么听话。
　　“在陈裴来之前，我都会想着要争宠，当年那个新进来的让我失宠的公子，因为性子硬，跟老爷吵架，痰都吐在老爷脸上了，就被丢到后院，绝食身亡，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我那时想，也许是个机会吧，一心想让老爷回心转意。可是没多久，陈裴就来了，我争了一阵子也就放弃了，不自讨没趣。我要怎么挣？他那么小，还那么毫无防备。
　　“我一个唱戏的，也经历过起起伏伏，被人捧过，也被人踩过。枉费我唱了那么多戏文，也看不透一个‘情’字。”

　　53、
　　人生在世，皆看不透一个“情”字。
　　许嘉映和冷清，两人各自沉默着，感慨着。
　　之后嘉映起身帮冷清整理东西，一边交代着：“后院不比这里，没有月俸，还得干活才能领钱。还有，被丢弃在后院的公子，就等于是老爷赏给家丁们的玩物……你要做好准备……”
　　冷清没有回应，入府六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他对自己会遭遇什么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他唯一在乎的是少爷对他的态度，他再也无法与少爷并肩同行了。
　　第二日，冷清便从房里搬出来，他不留恋这里，但其他公子都挺同情他的，纷纷出来与他道别，嘉映又啰嗦了几句。
　　等冷清跨出了院子，意外地看到了小阳。
　　小少年倚墙而立，明显是在等他。
　　冷清看着小阳：“怎么了？”
　　小阳看了冷清几眼，又低下头，闷声说道：“冷清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54、
　　饶是冷清，听到这句话，也难免心中感动。
　　出事这几天来，有人对他表示同情，有人唏嘘，有人惋惜，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连嘉映也只能是安慰几句，却无能为力。
　　当“我会保护你的”这句话从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口中说出时，冷清的感觉很奇妙，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忽然有了依靠一般，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冷清这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伸出手摸着小阳的头：“别担心，我没事的。”
　　他是谁？他是一直都随遇而安的冷清啊！
　　进了后院，就有后院的规矩，他不再是老爷的男宠，而是下人们泄欲的奴仆。
　　后院有几位比他年老的、早年因惹是生非被罚至后院的公子，几个人一间房，他们便给他腾了位置。
　　因为很久没有新的玩物下来，所以冷清很快就被饥渴的家丁们包围了，好这口的都想尝尝鲜。

　　55、
　　虽然曾经他们也都挺尊重冷清的，毕竟冷清对他们也并没有颐气指使，但现在冷清的地位比他们还低下，更何况冷清还长得很俊俏，所以除了那有老婆的，不好男色的之外，都想尝一尝冷清的滋味。
　　冷清已失宠六年了，也从没有同时服侍过那么多人，所以被折腾得有些虚脱，这期间是小阳偷偷照顾着冷清。
　　但他还只是个孩子，加上项大哥不好男色，自然也不许自家小子参与此事，所以他只是时常偷溜进冷清的房里，给他烧水，帮他带点吃的，偶尔帮无力动弹的冷清换衣服。冷清很感激小阳：“你是在报恩吗？”
　　报答一直以来借书给他看。
　　小阳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冷清温和一笑：“你果然像太阳一样。”

　　56、
　　几日之后，冷清适应了后院的生活，下人们尝过鲜之后，也没有非他不可了，冷清没有怨天尤人，默默地干起了活。
　　只是有个长工，才十九岁，倒是非常迷恋冷清，动不动就要拖冷清上床，冷清自己无所谓，小阳就颇为不满了，见到这个叫曹观的年轻长工，总要瞪他两眼。
　　但无论如何，日子如冷清所愿，起码是风平浪静了，老爷仿佛是忘了他这个人，少爷没有计较他推阿千下水，却也把过往在书房的谈经论道一道丢弃了。
　　冷清不能离开后院，少爷也不来找他，一切又再次变成前尘往事。
　　不知不觉，春去秋来，又过四年。

　　57、
　　冷清如同平日一般，起了个大早，烧水。
　　他穿着老爷赏赐的衣物，依然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有人说，冷清还痴心妄想再见到少爷，虽然冷清不能踏出后院，但阿千住在后院啊，少爷那么宠自己的贴身小厮，保不准会到后院找他，也许一个碰巧，就能遇见冷清。
　　对于这样的揣测，冷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不愿邋邋遢遢。
　　他习惯了早起沐浴，洗掉昨夜鱼水之欢的痕迹。
　　而他经常在烧水时会遇上小阳。
　　十五岁的小阳已然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个头也快赶上冷清了，只是，一如既然的沉默寡言。

　　58、
　　“今天早起又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冷清知道小阳向来话不多，便主动先搭话，近来小阳也不叫他“冷清哥哥”了，随着大家直呼其名。
　　也是，小阳如今已经长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小伙子了，冷清已经不是他心目中形象高大的哥哥了。
　　“今日轮到我值班。”
　　冷清点点头表示他已知晓，然后两人便各自沉默，只是冷清可以感受到，小阳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不知道看惯了他放浪形骸的小阳，是否还会如从前一般，以纯净之眼瞧他呢？
　　不过令冷清较为安心的是，小阳向来是站在他这边的，时而会替冷清拒绝掉那些没日没夜精虫上脑的家丁们。
　　只是这副身子，终究还是有些亏损。

　　59、
　　夏季淫雨菲菲，屋檐下挂着雨珠，一直向地面滴落，青石板上滑溜溜的，走路都要小心滑倒。
　　而这几日终于放晴了，日上三竿，雨后的后院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味。
　　冷清又起了个大早，今天他想了想，决定下厨给小阳下一碗面。
　　没错，今日是小阳的生辰，冷清想了很久，是觉得真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的了，从前能送书，到后院的前几年还能送点自己留着的小玩意儿，现在也不适合了。
　　他鲜少下厨，毕竟，陈府有专门的厨子，但他的厨艺还是相当不错，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点小本事他还是有的。
　　只是他忘了，项大哥也会给小阳过生辰。
　　所以当他捧着一碗小面去小阳屋子里的时候，正撞见项大哥嘱咐小阳别乱跑，晚上要给他过生日。
　　冷清捧着碗，站在原地不知道这面该不该送出去？

　　60、
　　冷清端着一碗面，在人家父子面前，只好自找台阶下，他笑了笑，说：“本来还想露一手的呢，既然项大哥都有安排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要离开，不想却被小阳伸手拦下，他指着冷清手里的面：“这个是给我的吗？”
　　“是啊。”
　　听完冷清的回答，他径直伸手接过冷清手中的碗，哧溜地吃起了面条。
　　项大哥和冷清一时都有点愣。
　　小阳一边吃面条，一边对自家老爹说：“我晚上会和你们一起吃的。”
　　项大哥这才放心地干活去了。
　　冷清则在一旁看小阳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也不自知。
　　忽然小阳问道：“冷清，我可以跟你要礼物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