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等公孙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了。他睁开眼微微侧了下头，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庞统。
　　似乎是累极了的样子，庞统趴在公孙策的床边睡得正沉，眼睛紧紧阖着，呼吸也是异常的缓慢。
　　公孙策望着他，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说……他认识这个男人的时间不算短了，在一起朝夕相处也有半年。不过方才的那一眼却让他很奇怪的觉得，庞统他，居然会是那么好看的人么？
　　也许是因为平日里总是过分凌厉，现在睡着的他反倒是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原本明晰俊朗的面容此时正透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气息，眉目低垂唇线轻抿，高挺的鼻梁也半掩在衣纹当中，手指则有意无意的搭在公孙策手上。
　　难怪陆子辛动不动的就爱跟他提起什么天人之姿，现在想来，若是他庞统，倒也真的当得起这个词。
　　公孙策轻轻笑了一下，肩伤虽仍是在痛，可他还是试着轻轻动了动手指。
　　庞统依旧趴在他身边沉沉睡着。
　　公孙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照以往来说，庞统该是个相当警觉的人。别说他已经这么毫无顾忌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就算是刚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也该是会立刻惊醒的。
　　难道说……
　　公孙策有点儿预感不祥的去摸庞统的脉搏，刚刚碰到便是心里一沉。也不知他此前都做了些什么，气海丹田之内竟是完全空空如也，内力损耗何止是巨大。
　　公孙策自他手中挣扎了一下，而庞统也因为他这个动作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他，然后瞬间便洋溢出万分的欣喜来。
　　“你醒了？”
　　他伸手扶上公孙策的额头，在摸到已是完全正常的微凉温度时，终于释然的弯起了嘴角。
　　“办法果然有效，烧是退了。怎么样？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么？”
　　公孙策本是准备将人好生责备一番的，可现如今看着庞统完全是不加掩饰的关切之意，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老半天，才慢悠悠的叹了一声。
　　“将军，道理你比我懂，兵行险招总该不是个时时刻刻的法子。如今蔚州刚平，将军如此……难道就不怕丢了城池么？”
　　庞统只是跟他笑着，想要伸手抚摸公孙策的脸颊，可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只是用手指轻轻的蹭过公孙策的额角。
　　“城池我丢得起。”
　　“但是公孙策，你不行。”
　　公孙策一愣。抬起头来刚待再说些什么，那边帘幕突然一动，却是陆子辛端着药碗进来，见到公孙策也是表情瞬间就粲然。
　　“先生醒了？那正好，药也热好了，您趁热喝吧。”
　　说着，他下意识的就把药碗塞进了庞统手里。庞统神色复杂的瞥了他一眼，反手又把药碗给他塞了回去。
　　陆子辛立即反应过来，顿觉尴尬。好在进来之前秦莫言要他转交的话总算还没忘，赶紧清了清嗓子跟庞统正色道。
　　“将军，战报送过来了，莫言说让您快过去看看。”
　　“知道了。”
　　庞统应了他一声，转身刚要出去，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叮嘱陆子辛。
　　“子辛，记得要看着先生好好的把药喝完了才行。”
　　陆子辛的笑容“刷”的一下就僵在了脸上，嘴角险些抽搐。
　　公孙策则是挺好奇的望着陆子辛此时颇为纠结的脸色，问了声。
　　“子辛，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子辛忙不迭的摇头，转头又在那边不情愿的嘀咕了一句。
　　“不过将军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之前他那法子我们哪敢乱使……”
　　公孙策挑起一边眉梢，越发的不解。
　　“子辛，到底是什么法子？强人所难？”
　　陆子辛抬起眼来，望着公孙策完全是不杂糅任何其他想法的单纯眼神，无奈的挣扎着叹了口气。
　　“先生，真的什么都没有。您还是先喝药吧……”
　　而秦莫言那边，庞统接过刚给他呈上来的战报，看着封上的颜色微微有些诧异。
　　“夏州？”
　　秦莫言点头。
　　“正是。今天传令使来时说，这封战报乃范将军亲书，要我必须亲自交到将军这儿。”
　　“……是么。”
　　庞统漫不经心的搭了句腔，拆了封展开战报，的确是范仲淹手书。只有寥寥数言，似乎还因时间匆忙写得很是潦草。
　　庞统大致看过内容，上面来回只告诉了他一件事。
　　西夏大将李复归领兵二十万，由兴庆府直逼三岔口。
　　好快的动作。难道说李元昊他竟是已经……
　　庞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略一沉吟，然后自案前提笔飞速的写下了什么，折起交给秦莫言。
　　“莫言，差人将这封信和战报一同送到朝中去。记住，六百里加急。”

　　与此同时，大辽军中。
　　传令官带着朝中消息找了耶律文才那里时，他正与韩德让就岐沟关的战略问题争得不可开交。两人俱是各执一词又都固执己见，整个气氛都被他们搞得剑拔弩张的。
　　传令官几乎是战战兢兢的将战报跟耶律文才递过去，说话时声音也是抖的。
　　“王爷，朝中来的消息……”
　　耶律文才正在气头上，动作粗暴的一把扯过了那封信函，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即由鼻腔中哼出了声。
　　“算了吧军师，根本没有什么再争下去的必要了。”
　　他将信函抖开来，伸到了韩德让眼前。
　　“朝中消息，命军师你即刻拔营起程，前去据守雄州。”
　　“这一回，太后她也保不了你了。”
　　韩德让脸色一变，连忙从耶律文才那里夺过信函仔细的看过。
　　而后，他有些凄苦的一笑，对着耶律文才道。
　　“那还真是，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如愿以偿了。”
　　“不过有句话在下还是要提醒王爷，之前您与庞统还未曾交过手，对付他这种人，若没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话——”
　　“王爷您——必、死、无、疑。”

　　转眼又是月余。
　　辽军自蔚州一役后，由耶律文才领兵右路中转抵达新城，似乎是因为朝廷生变，大军停滞此地时间良久，未见其他动作。而宋军也正好趁此机会做足了休养生息，在拔营前往高阳之后驻扎于当地，平日里只是进行一些基本的防御工事，算是战时少有的得闲。
　　公孙策也终于能够静下来安心的养伤。因为之前有过庞统内力相助，军医的药又是良方对症，伤口愈合起来总归还是不慢。加之军营里呆了一年多，也多少习惯了这种颠簸的生活，身体倒是没给他再惹更大的麻烦。
　　不过另一方面，却始终让他觉得很是忧心。
　　庞统有事瞒着他。
　　绝对不是误会，他从近来军中的各人的表现中都能觉察出来。陆子辛看着他时总是闪烁的眼神，秦莫言跟庞统呈上军报时越来越刻意的回避，更不要说庞统本人，根本是从他进这军营之后就完全没有过的态度，不论军略政局战事，在他面前都是绝口不提。
　　表面上都是在说战事轻松不必挂心，不过这种话他从来就没信过。轻松？韩德让上次五回岭惨败险些扭转整个辽军军势，莫说是耶律文才，估计大辽的整个朝廷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和庞统。而西夏那看似沉寂了的明理堂，也不知道是暗藏在哪一处，会于某天突然发难。
　　照理来说，目前这么复杂的情况，正是需要他好生发挥智谋的时候。可是庞统却……
　　难道说，又是另有想法？
　　亦或是，纯粹图谋其他？
　　公孙策正陷入思绪之中百般纠结，营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自然出了营门去看，谁知营前竟是立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人。
　　林福。
　　来人一见是他出来，便微微笑了，展开手中那张亮得几乎有些刺眼的明黄色，细声道。
　　“既然公孙大人已经在此，那么咱家也就不劳烦各位将军了。公孙大人，圣旨到了，您接旨吧。”
　　此时公孙策心中纵使再有疑问，也只得先跪了下来，低眉顺目。
　　“臣公孙策，接旨。”
　　林福顺了顺嗓子，流畅的一路念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擢边关经略安抚使公孙策出任定州知府，不日启程上任。钦此——”
　　公孙策还未等林福的把话说完，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错愕的瞪着他。
　　“定州——知府？”
　　林福被他如此大胆的犯上行为吓了一跳，不过本着好心还是先低声提醒了一句。
　　“公孙大人，接旨了。”
　　公孙策理也不理，完全是在众人的一片目瞪口呆之下忽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他自林福那里劈手夺过圣旨，头也不回的一路朝着中军营帐去了。
　　林福直接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这怎么，才两年不见，这公孙大人连的性子也随上中州王爷了？”
　　庞统刚刚看完了新呈交的几封战报，俱是来自西夏的消息。夏州目前情势不容乐观，以范仲淹一力抵挡李复归的大军，似乎确实是力不从心……
　　他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刚缓了缓神，就听有人气势汹汹的掀了他的帘帐直接冲进来，将一道圣旨“啪”的甩在了他的面前。
　　庞统抬起头，正对上公孙策盛怒之下几乎快要烧起来的双瞳。
　　“庞统。”
　　公孙策极力的遏制住自己内心那把强烈得快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怒火，声音凌厉的对庞统道。
　　“这道圣旨，是不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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