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六阿哥安静地听着蓝茵说话，因为酒的关系，她有的地方说得含糊不清。但是，他还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

　　蓝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柱子坐下了。她的头似乎晕得更厉害了，可是嘴里还在说着：“后来，我走到了一个小镇上。我饿得紧，旁边有家包子铺的包子馋得我直流口水。我抢了一个包子，被人揪住打了一顿。再后来，我就被人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但是那会我太小，不仅不会伺候人，还一直惹麻烦。于是，他们又把我卖给了别人。别人又把我卖给了别人。最后，我进了图罗苏王府。”

　　她把这一段说得云淡风轻。

　　“你恨他吗？”六阿哥突然问道。

　　“谁？”蓝茵反应不过来。

　　“你爷爷救的那个人。”

　　“恨。”蓝茵不假思索。

　　“但是，”她闭着眼努力地想了想，才说道，“好歹我还活着。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比我不幸，就像嫣红，无缘无故地就死了。”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啊，蓝茵笑笑，这些天来她头一次说出“嫣红”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感到彻头彻尾的心如刀割。

　　六阿哥抬起了眼，他看着蓝茵晕红的脸和渐渐涣散的眼神。

　　蓝茵这时候忽然也朝六阿哥看过来，她真的是醉了，她醉到盯着六阿哥问：“您为什么不救她呢？就算是为了十阿哥。皇上会答应您的。”

　　六阿哥并不怒，也不恼，蓝茵的没大没小他不是第一次见了。正是她身上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大胆，让那么些个人无端地羡慕，比如大格格，比如他。

　　蓝茵见六阿哥并不回答，也不再问，她觉得自己的眼皮耷拉下来了。水里的那轮月亮比天上的更美，在层层的波纹里悠然自得。

　　忽然，蓝茵看到月亮里有个人影。她自嘲地笑笑，莫非是嫦娥么？不对！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酒意全无。

　　水中月亮的倒影里有个人若隐若现，蓝茵不敢大肆张扬，怕惊动了他。她颤抖着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六阿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王爷快走！树上有人！”

　　六阿哥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他并没有马上起身，顿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先走。”

　　蓝茵觉得自己的身子又要软下去了，但是她还是说道：“奴婢在这里挡着。”

　　让蓝茵大吃一惊的是，六阿哥居然端起酒杯，不真不假地抿了一口，说：“你以为他们只会派一个人来吗？”

　　蓝茵更加慌乱起来，脚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六阿哥趁着酒杯还在嘴边，说：“你快走，去叫刘泉。他们一时还不会动手。”

　　蓝茵的心跳渐渐加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迈步，却不敢动。

　　这时，夜空里忽然响起清脆的一声口哨声。紧接着，暴雨般的箭朝这个小小的凉亭里飞来。

　　六阿哥一把拉过蓝茵，举起小茶几挡着箭雨，一边飞快地往假山后退去。一桌的碟子和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远处终于有人大声尖叫“有刺客！有刺客！”

　　蓝茵被六阿哥用力地拽着，完全不辨方便，跌跌撞撞地扑到假山后面。

　　六阿哥紧靠在石头上，一脸凝重，他对蓝茵说：“这里还是不安全！咱们得跑到书房去。你跟着我，不要乱。明白吗？”

　　蓝茵此时已完全没了主意，只一个劲地点头。

　　六阿哥拉起她，从假山的小径中穿行，不断有箭支落在石头上，掉下去。好几次，蓝茵觉得有箭刺穿自已的衣服，凉嗖嗖地贴着手臂飞过去。忽然，六阿哥拉着蓝茵的手抖了一下。蓝茵一看，一支箭正中他的胳膊。

　　蓝茵吓坏了，她想甩开六阿哥的手：“王爷，您松开！”

　　六阿哥皱着眉大吼一声：“别闹！”脚下速度更快了。

　　蓝茵不敢再开口，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情怀。

　　终于进了前院，六阿哥拉着蓝茵刚跑进长廊，就有两个黑影冲上来，挥刀就砍。蓝茵惊叫了一声，六阿哥松开她的手，将她推到一边，侧身闪过其中一人的刀，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拉，又一个回身，踢翻了另一个。马上他又上来拉着蓝茵往书房跑去。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已经有下人带着兵器跑上来截住这几人。只可惜刘泉不在，这帮下人并未受过训练。想必没有胜算。

　　六阿哥一路狂奔，蓝茵看见他胳膊上的血已经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上衣，心里越来越慌。终于进了书房，六阿哥往书柜跑去，移开了一旁的桌子。蓝茵这才知道为什么六阿哥一直说要进书房，原来是个密室。门外的打斗声逐渐近了，她被一把拽进了密室。

　　六阿哥拉着她躲在墙后，两人都是一身凌乱。蓝茵跑得头发散了，衣服也被射了好几个窟窿，身上却没有事。六阿哥这时候慢慢地坐下了，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水流下来。

　　蓝茵忙跪在他旁边，焦急地问：“王爷，怎么办？”

　　六阿哥咬着袖子，另一只手撕开一长条布，露出中箭的胳膊。他看了一眼茫然失措的蓝茵，说：“扎起来。”

　　蓝茵颤抖地接过布条，用力地把它扎在六阿哥的胳膊上，止住血。她忍住眼泪，喃喃地说道：“都是因为我。”

　　六阿哥把头靠在墙上，他半侧着脸看着蓝茵，忽然说：“你问我为什么不救十阿哥的丫头？”

　　蓝茵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这个问题，赶紧说道：“王爷别说话了，您歇一会。”

　　六阿哥却并不理会，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却还是说道：“六岁的时候，我养了一只鸟，叫‘无忧’，我天天跟它在一块。没过一个月，它就死在笼子里，身子僵硬。它是被毒死的。”

　　蓝茵默默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八岁那年，我额娘病重，我听嬷嬷们私底下说，对着一百块一般大小的石头和一百片一样的树叶许愿就能治好家里得病的人。于是，我就开始到处找石头、摘树叶，没等我集齐这些东西，皇阿玛就发现了我不去听太傅上课而去捡石头。他大发雷霆，说我额娘教子无方，将我奄奄一息的额娘打入了冷宫。”

　　他说得那么平静，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

　　“不到十天，我额娘就走了。”他微微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十一岁的时候，从小跟着我的乳娘被人冤枉偷了宫里的东西，他们要处死她。我拼了命地去找皇阿玛求情，皇阿玛却拉着我，让我亲眼看着她被打死。”

　　蓝茵痛苦地低下了头，原来，她所受过的一切，他都受过。

　　“从十一岁开始，我就明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乎的东西。我越喜欢，就越会有人把它抢走。老十还不懂，他越是替嫣红求情，太后和皇阿玛就越是不会饶过她，”他忽然深深地看了蓝茵一眼，“所以......”

　　“我懂了。”蓝茵轻轻地说道，小心地拭擦着沿着箭头流下来的血。还能说什么呢？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子，从小竟是伴着猜忌、寂寞、和无助长大的。

　　“不，让我说完，” 六阿哥的眼里泛起浓浓的暖意，跑了这么久，他的酒劲好像这时候才漫上来，他要再说什么，外面就传来刘泉焦急的声音：“王爷，您在吗？”

　　不等六阿哥开口，蓝茵大声地喊起来：“刘大人，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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