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之华家故事

　　热热闹闹地搞了那次促销之后，晖云庄恢复了平静，每天照例开门迎客，重复着进货出货，收款付账等琐碎事情，只是生意较先前更为兴旺了，柜上原来的几个伙计有些做不过来，见颀见状，便决定再招一个。
　　钱继才正在钱庄的后堂看上个月的账本，守业急匆匆地进来道："爹，听说了吗？晖云庄要招伙计了。"
　　"哦？那又怎么样？"钱继才并没对这件事多想些什么。
　　"怎么样？这是天上掉下来个好时机啊。"守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他们放出话说是想要个柜上的熟手，而且要有保人，稳妥可靠的。"
　　钱继才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放下账本，问道："怎么，等不及了？"
　　"我们不过一直在等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不如就提早动手。"守业贴近父亲道："上次说过那个管事老张的侄子，这个棋子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前儿个他还托人带话儿，那笔账再宽限些时日呢，就让他把我们的人介绍进华家吧。"
　　钱继才的脸上现出一丝阴笑，道："好，守业，那就按你的法子做吧，不过挑的人可一定要妥当。"
　　"爹，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这日，见颀和启轩启恒正在后堂看新进的布匹样品，老张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瘦高青年走进来道："老爷，这个就是新来的伙计陈德贵。"
　　德贵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老爷、大少爷、二少爷。"
　　见颀仔细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听说你是做过这行的，那是最好了，再有不明白的，跟老张他们多学多问，好啦，下去做事吧。"
　　二人刚刚出去，电话响了。启恒接起电话后，便转向见颀："爹，找您的。"
　　见颀接过话筒："喂，我是华见颀。"电话那端大概是自报了家门，便听见颀道："噢，是您啊……哦？好好，那就恭候尊驾。"他放下电话满面笑容地转向两个儿子，说道："晟泰制衣厂的张老板明天要来店里谈宗生意，听他的口气，这个单子好像不小呢。"
　　第二天见颀带着启轩、启恒送走了张老板后，三人径直进了内堂。
　　见颀拿起桌上自己的茶杯，喝了几口后便开始安排下了工作："启恒，你去清点一下，看看我们库存里符合张老板要求的布匹还有多少，另外还有账面上可用的资金有多少；启轩，你去联系绣厂，把定单给他们下了。"见颀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踌躇满志地说道："从我接管晖云庄以来，这是最大的一单生意了，如果这次生意做成了，我想在杭州开个分号。祖宗福荫，让我能将华家祖业发扬光大。"
　　启恒也雄心勃勃地应道："是啊，我们要借这个机会把晖云庄的名号叫得更响。"
　　相较父亲和二弟的兴奋，启轩却有些若有所思，见颀见状问道："启轩，你在想什么？"
　　启轩犹豫了片刻道："爹，刚才我粗粗估算了一下，这笔订单这么大，恐怕不仅要把铺子里所有的流动资金都用上，还要动用一些我们的家底儿，我们又答应人家到货打款，可绣厂那边向来是先付款再提货，这样一来，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万一这中间有个什么，我们就难以周转了。"
　　"大哥，我看你太过谨慎了，不过一月半月的光景，能有什么事儿呢。"启恒一边说着启轩，一边已经拿出了所有的账本，准备点算。
　　见颀也道："是啊，虽然我是教过你们，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是两边我们都不是头一次打交道，我觉得这次问题不大。"
　　启轩见两人都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不过也奇怪，这分明是件好事啊，怎么自己心中总有些许的不安呢。

　　自从接了这笔大生意后，启轩和启恒比平日里更忙了，经常加班加点。难得休息日，启轩担心启恒的身子吃不受，好说歹说，硬是把他留在了家里。
　　吃过午饭，启恒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便叫羽祺搬了把竹椅到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面，自己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本《唐宋诗词选》，跟着出了屋子。
　　院子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树上的蝉鸣和风吹动叶子的沙沙声，启恒仰脸躺在椅子上，眯着眼，感觉阳光透过枝叶随意地撒在身上，经那些叶子一滤，似乎并不那么灼热了。
　　羽祺边往紫砂茶壶里拨着普洱茶饼边道："要是这海棠花儿还开着就好了，风一吹，满院子香气，我就喜欢坐树底下看书，也不容易犯困。"
　　启恒笑道："诶，无花自有无花的好处，秦少游说过，'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可正人'啊。"
　　羽祺递过一把扇子道："启恒，你先坐坐，我去泡茶。"
　　启恒拿着扇子边扇风边随意地翻着书，正好看到朱淑真那首《即景》诗，他轻轻念道："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读罢，便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起来："这倒是应了羽祺说的，还真是有些困了呢。"不多时，沉重的眼皮便眨巴眨巴地闭了起来。
　　羽祺沏好了茶回来，却见启恒歪在椅子上睡得正沉，膝上摊着那本书，手中的扇子已滑落到了地上。眼见着太阳光越来越强了，照在身上有些烫人。羽祺想上前把启恒叫醒，让他回房里睡。可是刚蹲到启恒身边，便听见了轻轻地打呼声，羽祺笑了笑，想必他这些日子为生意上的事操心劳神，不得休息，便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了。但若是在这毒太阳地儿里睡长了，要是中了暑引得身上的病发了，可不是说笑的。羽祺想了想，急忙跑进屋里取了把油纸伞出来，站在启恒身边撑着，挡着太阳。
　　羽祺看着眼前的这个温柔的脸庞，连睡觉都带着一丝微笑，不禁想起了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可否认，启恒确实是一个能让自己"持子之手，与子携老"的人，他，体贴、细腻、温柔，这种感觉，如水，平淡，朴实，这份情，最安心，最从容，永远也不会打破生活中的平静，但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心，这……似乎只是亲情；在她的内心深处，永远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热情，帅气，有活力，这种感觉，似酒，甘洌，醇美。这份情，最醉人，最热烈，永远是心中最美好的部分，这……也许才是爱情。
　　心念徘徊在两份感情的中间，羽祺不禁神思恍惚，揪心自问，对她这么个童养媳来说，能冲破道德去选择属于自己的爱情吗？不，不能，我不能让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为了我而受一点点伤害，我太渺小，我凭什么？想到这儿，羽祺长叹了口气，换了个站姿，继续为身边的人儿遮挡着太阳。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这学期启文就升到三年级了，加了许多新科目，课业也较先前沉重了。
　　不过，自从上次戏剧社的同学们来帮忙后，见颀倒是对这事儿宽容了许多，只是嘱咐启文莫谈政治，不要影响学业，便不再管束他。所以，启文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剧社了。
　　今天剧社有个周末的例会，启文开完了会到图书馆查了些资料后就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去。
　　"启文！"刚一出图书馆的大门，启文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逸澄怀里捧着本书快步走了过来。
　　"诶，逸澄，这么巧。你又去合唱团弹琴了？"启文看到逸澄怀里的乐谱笑道。
　　"是啊，他们的指导老师来找我，只好去帮忙了。唉，明天系里还有个小测验，我还没准备呢，看来晚上又要开夜车了。"
　　"还不是大家仰慕你这位演奏家嘛，你看你现在名气多大啊，我可是听说你们系主任想请你教他女儿弹琴呢。我看啊，就算你考不及格，也会给你打个满分。"启文打趣道。
　　逸澄嗔笑道："人家诉诉苦，你反倒取笑人家，我可不像你这位高材生，上课打磕睡都能拿个全系第一呢。"
　　启文摸摸脑袋，笑道："看来你这张嘴巴，不去演讲团还真是可惜了呢。"
　　两人边说笑着边出了校门，"嘀--嘀--"一阵汽车喇叭声传过来，两人都回头看过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穿着将校装的中年男人伸出了头，朝着逸澄摆了摆手。
　　"爸爸！"逸澄惊喜地跑了过去。副驾驶位置上，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下车开了车门，让徐父下了车。
　　逸澄挎着父亲的手臂，有些撒娇地说道："爸爸，你搞什么神秘啊，电话都不打一个，还跑到学校来。"
　　徐父伸手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道："听你妈妈说，这些天你总念叨着想我了，今天正好有公事过来，那我还不赶紧来亲自接我的宝贝女儿啊。"
　　逸澄看到启文还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爸爸，人家同学在还呢。"说罢拉着父亲走过去道："爸爸，这是我同学华启文。启文，这是我爸爸。"
　　启文礼貌地鞠了一躬，问了好，便告别逸澄回家去了。
　　回到家后，从佩如那儿听说启恒今天没去铺子里，启文心里挺高兴的，这些日子大哥二哥都很晚才回来，一直没得空儿聊聊天，难得二哥清闲一天，可要好好说会儿话，启文连书包都没有顾着去放好，就往启恒房间走过去。
　　刚刚转过回廊，一抬头，就看到树下的启恒和羽祺。他注视了好一会儿，只见羽祺不停地变着站立的姿势，双手还交换着撑伞，显然已是站了许久。
　　这时，启恒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看见羽祺撑着伞站在身旁，连忙坐起身子，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了？我睡了多久了？"
　　羽祺见他醒来，便收了伞，因为站得久了，腿有些发麻，身子摇摇晃晃的。
　　启恒起身一把扶住了她，心疼地说道："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不叫醒我。"
　　羽祺揉了揉腿道："见你睡得那么香，我也不忍心叫你了，这些天你都没好好休息，难得小憩一会儿，我也不过是挡了会儿太阳，没什么打紧的。"
　　听她这一说，启恒心中满是感动，他笑着摇摇头，喃喃地说了句："真是个傻丫头。"说着，便把羽祺轻轻揽入了怀中。
　　一直站在远处的启文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手指甲死死地抠着回廊的石柱，竟也不觉得痛。一直想要放下，一直想笑着去祝福，一直想把她当亲人般看待，可是，每当自己看见这一幕幕温馨的场面，为什么还会有这种锥心之痛？为什么？

　　转眼间两个星期过去了，这天午后，天气格外地闷热，钱继才在厅堂里翻看着当日的报纸，守业大大咧咧地斜坐在太师椅上，拿着碗盖儿撇着茶叶。
　　钱继才递过一张报纸，说道："看看，连报纸上都说了华家和那家制衣厂的事情了，什么强强联合，共造民族丝绸业辉煌，说得倒是好听啊，这帮记者嘴上像抹了蜜，我看是收了银元吧。"
　　守业接过报纸，钱继才接着问："德贵那边儿，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昨天他传信儿来说，货已经进好了，大概最近就要往上海运了。"
　　"哦？那你想的法子还不快点办？这件事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这……"守业站起身子，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这时，天空中一个响雷炸开，乌云眼见着从东边飘过来，守业抬头看了看天，道："爹，你看，连老天爷都帮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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