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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
这一晚，他拥着我入眠，只是拥着没有其他。他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背部，就如儿时妈妈哄我睡觉，这一晚我竟睡得分外踏实，一夜无梦。
在我醒来后才发现我们已经不在船上，而是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的车身跟商务车的车厢差不多大，车内铺着浅褐色的绒毛毯，闲散地扔了好多个靠枕。拱形的车顶镶着一个纱笼，纱笼里是一颗夜明珠，笼着纱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月色光芒。车身的前面是一扇一米来宽的移门，移门把手是刻成虎型的小兽，车身两侧各开了一扇窗，窗前悬挂着厚重的织锦帘子，帘脚上的五彩丝穗随着马车的振动而轻轻地来回晃动着。整个车身除了门以外都包上了皮革的软包，绛红的色泽衬得车内一团富贵。
苏合穿了一件米色的家常服，伸长了双腿懒懒地半躺在车内，银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衣领微敞的胸前，他一手枕了个石青色的引枕，一手拉着一个卷轴正慢慢地看着，悠然得宛如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看见我醒来，他从卷轴中抬起眼，弯眉一笑：“那么早就醒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些奏事进言的东西罢了。”他踢了踢脚后堆得小山似的卷轴。
哦，也就是奏折了，这些日子看惯了他和颜悦色的脸，倒是差点忘了他是冢宰。
我转身挑起窗帘，窗外天色未明，满眼都是影影绰绰的树林子，潮湿而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一条被子披在了我的身上，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还没大好呢，小心又着了凉。”说着他把被子裹了又裹，把我裹得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才满意地揉了揉我的发，重新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轮随着马车前行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苏合偶尔转动卷轴的声音，我靠着车壁，望着窗外无穷无尽的树林子，思绪一路飘了开去。
我想了很多，想那皇都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戒备森严到让人插翅难飞，想那巴比伦何时能探到我的行踪，号称万能的它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太可靠，想那决心要变强的自己还是无力得和一只金丝雀一样，想到这些我就不由得有些悲观，可是只要一想到凯风，一想到那张坚毅的脸庞，我便觉得那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凯风他现在一定还在四处找我吧，记得上次他为了找我，眼睛熬得通红一脸的憔悴，现在那么多天过去了，更不知他会憔悴成什么模样，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脸上有些痒痒的，我回过神，苏合近在咫尺的脸吓了我一跳。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他的指背正轻轻摩梭着我的脸，那双美目在我脸上寻找着答案。
“没什么。”我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手指，也避开他探究的眼神。
“是么……”他有些寂寥地收回被我避开的手指，又扬起笑来，“你知道么，再两天就能到皇都了。”
我的心一沉，再两天么，没想到皇都来得这样快，难道我真要成为一只笼中鸟了么？
两天，48小时，2880分钟，我要抓住一切可以逃跑的机会。
“肚子好痛！我要上厕所！”
第一个逃跑作战计划马上开始。
等抱着肚子下了车，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坐的这辆马车前还有一辆马车开道，而后面又跟着两辆马车，后面那两辆看着象是放了不少杂物的货车。
梅儿从前车上下来，她对车上的马车夫们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便也下了车来，看他们的打扮象是船上的聋哑奴。他们动作利索地在路旁林子里清理出一块地，又从货车上取了好些东西下来，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清理好的地面上，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
正中是没有底座的瓷马桶，左手边是用来挂外衣的折叠式木衣架，右手边是用来洗手的瓷水盆，放在同样是折叠式的木架上，瓷马桶边上甚至还燃起熏香。梅儿微笑着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当我一进入那块地，四周立刻被厚实的白布围绕起来，一座严实的围墙就这样出现了。我无语地看着这座华丽丽的野外厕所，彻底打消了以厕所之名逃跑的念头。
到了晚上，我们在驿站里留宿。
我打算趁众人熟睡时溜走，可苏合派了人值夜，于是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第二天，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我开始实施我的另一个作战计划。
马车里，苏合依旧象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看着他的卷轴。
我伸了个懒腰，捏着颈肩，向他抱怨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很累，想出去舒展舒展筋骨。苏合一听，卷起了手中的卷轴，道：“好啊，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走出车外，眼前的林子虽然不似深山老林但也茂密，若藏身其中没个一天两天的也找不着。其实象我这样的路盲在这样的林子里逃生的结果往往只有两个，累死或饿死，不过我现在打算赌上一赌。
我试探性地向苏合提议想一个人去林子里走走，立刻遭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对。于是我微笑着请他和我一起去，还暗示希望就我们两个人，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热烈响应。
我们在林子里散步的时候，苏合看起来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因为所有的步骤都在按我的计划进行。
当我们远得足以避开梅儿他们的视线时，我对苏合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好啊！什么游戏？”苏合的兴致非常高。
“我现在转过身去对着树从一默数到一百，你呢就在附近藏起来，我数完了就来找你，看我能不能把你找到，好不好？”
“好！”苏合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我在心里奸笑，快去藏起来等着吧，我可是要跑路了。
我数到十就转过身准备开溜，可一转身就看到了苏合，他站在原地不曾动过。
看见我转身，他带着一脸迷死人的笑容对我道：“你嬴了！”
嬴个X啊！我额头的青筋开始跳：“喂！认真点玩行不行？”
“我是认真的！”他倒是一脸的委屈，“你要找我的话，我当然要在原地等你吧？”
我无力地看着他，真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愤怒，反正我是不指望他躲藏了，深吸一口气，我道：“好吧，那换我找你。”
他很直接地拒绝了我：“不要！”
“为什么？！”我有一种想要捏死他的冲动。
他的脸异常地严肃：“我怕转过身便再也找不到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有种被他看穿的心虚，但脸上还是堆起了笑：“你不是说要重新开始吗？现在这里风景那么好，我很想在这里留下快乐的记忆。”
我眼中露出渴求的目光，就象小猫看着主人手里的鱼。
他的眼神也温柔起来：“好吧。”
就在我心花怒放的时候，他给我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长吻，然后他告诉我，这个比游戏更能留下快乐的记忆。
我深思熟虑的计划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地颠覆了，跟苏合玩躲猫猫，我真是蠢死了。
这一天注定是失败的一天，到了晚上干脆连驿站都没了，整晚几乎都在奔跑的马车里渡过，而苏合又是看了一晚的奏折。
两天，48小时，2880分钟，完败。
第三天终于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我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掀窗帘。
天色还是一抹重蓝，这抹蓝滴了水一般层层渲染开来，到了天际便是鱼肚的白，与天际相连的是山的剪影，连绵不断。
苏合凑了过来，他张开披在身上的被子从后面拥住我，和我一起默默地看着眼前同一方天地，这一刻四周静谧地仿佛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
天色渐渐变浅，远山那方的天空里揉进了一道橘红，象慢慢洇开的胭脂，渐渐地，橘红的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山头开始有丝丝的金光穿透，随着太阳的升起，丝丝的金光织成了片，耀了东方的天，也耀了我们的眼。
金色的阳光洒在群山围抱中的片片农田上，青黄的农田上象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纵横交错的阡陌是金纱上的绣纹，间或有一簇簇的小房子，升起袅袅的青白色炊烟，为这片美景添了几分仙境般的意境。
我看得有些痴了，忘情地依在了苏合的肩头。
“喜欢么？”苏合在我耳畔柔声道。
“喜欢。”
“终有一天，我会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他的声音喃喃的，轻轻软软的呼吸似一片羽毛抚过我的脸颊，我却蓦地心惊，这片江山他终是不肯放手。
一条长长的城墙逐渐站起在农田的尽头，这道高耸的黑色城墙就象是在淡彩的水墨画上划了粗重的一笔，生硬地切断了美景的延续，城墙的另一边什么都看不见，那便是盘古帝国的皇都吗？我的心情愈加沉重。
临近城墙，就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到了城墙下人声更是鼎沸，还交杂着石头打在城墙上发出声声的脆响，但偶尔会发出几声闷响，发出闷响的时候人群中就爆发出阵阵的叫好声。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进出皇都的车辆都必须要办理一个出入登记手续，苏合此次是微服出行，所以无论画舫还是马车，内部虽然豪华但是外观却一点都不起眼，甚至比普通还普通。在过城门的时候苏合也不想太过招摇，着了梅儿按流程去办手续。
在他开了车门与梅儿交代的时候，我透过窗户打量着周遭。
城下果然围了很多人，那些人有的对着城墙高处指指点点，有的谩骂诅咒，还有的干脆往城墙上扔石头。
不时有人从我们车旁经过，那些人聊的全是同一件事，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之中，我了解到有人被挂在城墙上了，以往挂在城墙上的都是贪官污吏，这次这个也不例外，贪污了多年，最后被属下告发，由于证据确凿，贪官害怕被处极刑就自行了断了。
贪官在我生活过的和谐社会多了去了，但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个时空的贪官又会是怎样的猥琐模样，我忍不住将视线往城墙高处移去，由于车窗的局限，我首先看到的是灰白色的布，再往上是……
“别看！”苏合突然扑过来遮住我的眼。
但是已经迟了。
吊在城墙上的赫然是纤雪的尸首。
曾经雪白的华服如今成了灰白的破布，沁在衣服上的血色红莲成了大片深红的污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发早已凌乱不堪，而发下的那张脸干瘪得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那个眉心的空洞还依然触目惊心。
“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大皇子，而是为了盘古的百姓。”
“为了盘古的百姓，我只能这样做，哪怕犯下禁忌之罪，哪怕消耗我所剩不多的生命，哪怕牺牲无辜的你，哪怕成为一个卑鄙的人。”
我的泪瞬间决了堤，纤雪啊，你在天之灵若看见这般的情景，可会痛彻心扉？
宁可我负天下，不叫天下人负我。世人皆指责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如何自私，又有谁知道天下人的负心又是如何的残酷无情。
城墙上又传来一声闷响，众人中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欢呼。
“打得好！打得好！”
“砸烂这个贪官！！”
不！纤雪不是贪官！她不是！！
我掰开苏合的手就要冲下车去，苏合一把抱住了我的腰：“你这是急着要去哪里？”
他的话似一盆冷水浇醒了我，我现在是一个丧失记忆的人，丧失记忆的人又怎会记得纤雪？
“那个人好可怜，”我缓缓转过头去望着苏合，眼泪怎样都停不下来，“把她放下来好好地安葬了，好吗？”
苏合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已是冢宰的冷漠：“这是盘古的律法，我无能为力。”
我不由暗笑自己的天真，一个亲手将纤雪杀害的人，我竟然还指望他能好好安葬她。
我不再说什么了，也没什么好说。
梅儿很快就办好了手续，马车缓缓地往城内走去。
我看了纤雪最后一眼，那挂在城头的灰白色身影，残破得如同一块被丢弃的抹布，我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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