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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的刻痕
杭州的春天来得有些迟。
西湖边的柳树刚抽出嫩芽,晨雾还没散尽,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人沿着湖岸慢跑。她三十岁上下,素颜,马尾辫,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步伐规律得像某种精密仪器。
跑到断桥附近时,她停下脚步,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快速画了几笔——是桥的形状,但构图很奇怪,桥拱下方多了一道不该存在的阴影。
“又在画那道光?”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人回头,看见一个穿浅灰衬衫的男人,三十出头,戴细框眼镜,手里拎着电脑包。她愣了愣:“您是?”
“陆景深。”男人递过名片,“建筑设计事务所的。每天早上在这儿跑步,总能看见你在这儿画画。冒昧问一句,你画的那个阴影……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女人低头看自己的素描本。是啊,为什么总画那道阴影?她明明知道断桥下面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她老实说,“就是觉得……那里应该有点什么。像缺了一块。”
陆景深笑了:“我也是。总觉得这湖,这桥,这城市……缺了点什么。但说不清缺什么。”
很奇怪的对话,但两人都没觉得唐突。
远处,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靠在自行车上,看着这边。他看起来更年轻些,二十五六岁,寸头,眉眼锐利,像刚退伍的军人。
更远处的长椅上,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正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什么,但余光一直飘向这边。
这些杭希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叫杭希,三十岁,服装设计师,独居,养一只猫。三年前从国外回来,在杭州开了间小小的工作室,专做汉服改良设计。生活平静,规律,甚至……有点无聊。
直到最近三个月,她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她穿着古装,有时是唐代宫装,有时是明代道袍,有时是民国旗袍。梦里总有三个人——一个穿青衫的书生,一个穿盔甲的将军,还有一个……穿龙袍的皇帝。
醒来后心脏狂跳,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
“杭小姐?”陆景深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抱歉,走神了。”杭希合上素描本,“您刚才说……建筑设计?”
“对。”陆景深点头,“我们事务所最近在做一个仿古建筑项目,需要一些传统服饰的参考。听说您的设计很有特色,不知道方不方便……参观您的工作室?”
很正常的业务邀约。
但杭希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答应。
另一个声音却说:答应他。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今天下午三点,工作室见?”
“好。”陆景深笑了,笑容干净得像春天的阳光。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各自离开。
杭希继续跑步,但心跳一直很快。
---
下午两点五十,杭希的工作室里。
说是工作室,其实是个老小区的顶楼复式,楼下工作区,楼上生活区。工作间里到处是布料、设计稿、半成品,墙上挂着几套完工的汉服,有唐制的齐胸襦裙,有明制的马面裙,还有她自己改良的“新中式”日常装。
达娃——杭希的表妹,美院大三学生,正在帮忙整理布料。她长得和杭希有七八分像,但更活泼些。
“姐,你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达娃把一卷靛蓝染的棉麻布放进柜子。
“有吗?”
“有。”达娃凑过来,“从早上跑步回来就不对劲。是不是……遇见什么人了?”
杭希顿了顿:“遇见一个建筑师,说想来看看设计。”
“男的?”
“……嗯。”
“帅吗?”
杭希瞪她一眼:“说正事呢。我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达娃眼睛一亮:“前世情人?”
“胡说八道。”杭希轻拍她,“去泡茶,客人快到了。”
三点整,门铃响了。
杭希去开门,门外站着陆景深,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早上湖边那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此刻换了身休闲装,但眉眼依旧锐利。另一个是格子衬衫男,年纪稍长,三十五六岁,气质温和。
“抱歉,冒昧带朋友一起来。”陆景深介绍,“这位是江澈,我大学同学,现在做艺术品投资。这位是林朔,自由摄影师,对传统服饰很有研究。”
江澈。林朔。
杭希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心脏又漏跳了一拍。
“请进。”她侧身让开。
三人进屋,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墙上的设计吸引。
“这是……唐代的?”江澈走到一套齐胸襦裙前,手指虚虚抚过裙摆的刺绣,“针法很古法,但配色很现代。”
“嗯。”杭希点头,“我想做的是‘能穿出门的古装’,所以会在传统形制上做简化。”
林朔拿出相机:“可以拍几张吗?我想做个专题。”
“可以。”
陆景深则看着工作台上的设计稿——正是杭希早上画的断桥素描。他拿起一张,眉头微皱:“杭小姐,您这个构图……很像古画里的‘阴阳桥’。”
“阴阳桥?”
“一种传说中的建筑。”陆景深解释,“古代有些桥梁会在设计时加入风水元素,桥拱下的阴影位置经过精密计算,在特定时间会形成一个‘门’的形状。据说……可以连接阴阳两界。”
杭希愣住。
她只是随手画的,哪里知道这么多。
但陆景深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
“您信这些?”她问。
“本来不信。”陆景深看着她,“但最近……开始信了。”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几秒。
达娃端着茶出来,打破了沉默:“喝茶喝茶!这是我姐自己配的养生茶,放了枸杞红枣桂花……”
茶香袅袅。
四人围坐在茶桌旁,聊设计,聊建筑,聊艺术。很正常的交流,但杭希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三个人太契合了。江澈懂面料,林朔懂光影,陆景深懂结构,他们提的问题和建议,精准得就像……早就知道她的设计理念。
“杭小姐,”江澈忽然问,“您这些设计灵感,是来自古籍,还是……梦?”
杭希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地上。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有些细节。”江澈指向墙上那套明制道袍,“比如这个袖口的云纹,是明代某道观特有的样式,现代资料很少记载。除非您亲眼见过,或者在……梦里见过。”
杭希的背脊发凉。
她确实在梦里见过。梦里她穿着这套道袍,站在某个道观前,看着远山。
“巧合吧。”她强作镇定。
林朔接话:“还有这套。”他指向那套民国旗袍,“领口的盘扣样式,是上海某个老字号裁缝铺的独门手艺,1949年后就失传了。您是怎么复原的?”
杭希说不出话了。
她是怎么复原的?她只是凭着“感觉”画的,觉得这样好看,这样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声音发紧。
三人对视一眼。
陆景深放下茶杯:“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
“三个月前,我们三个同时开始做奇怪的梦。”陆景深说,“梦里有一个穿古装的女人,有时是公主,有时是道姑,有时是医女。醒来后我们画下了她的脸——”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
是杭希的脸。
不,不完全像。更年轻,更……沧桑。像活了很久很久的人。
“我们互相不认识,但都画出了这张脸。”江澈补充,“后来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七处的苏槿——才知道彼此的存在。”
七处。杭希记得这个名字。是那个国家安全总局特殊事务处理司的第七处,专门处理“非自然事件”的部门。三年前她从国外回来时,七处的人找过她,说她的档案有些“异常”,但检查后又说没问题。
“苏槿说,我们的魂魄里有相似的‘刻痕’。”林朔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强行抹去过什么,又像是……在等待被唤醒。”
杭希的手在抖。
她也有那种感觉。总觉得记忆缺了一块,总觉得人生少了点什么。
“你们找我……是想确认什么?”
“想确认,你是不是我们梦里的那个人。”陆景深看着她,“也想确认……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工作室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电压不稳,是那种……有东西经过的闪烁。
达娃吓得抓住杭希的手臂:“姐……”
杭希天目未开,但她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来了。
不是人。
是记忆。
被封印了三百年的,七世的记忆。
墙上的设计图开始无风自动,布料架上的丝绸泛起涟漪,茶桌上的茶杯水面出现细密的波纹。
“杭希。”陆景深站起来,眼神变了——不再是温文尔雅的建筑师,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你想起来了吗?”
杭希头痛欲裂。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冲撞:
梨花树下的书生……
边关雪夜的将军……
民国舞厅的军官……
还有镜湖,往生门,始彦,那些她以为自己只是“梦到”的场景……
“啊——”她抱住头,蹲下去。
“姐姐!”达娃慌了。
江澈和林朔同时上前,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只有陆景深能靠近。
他蹲下身,握住杭希的手。
“别怕。”他轻声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一世,我们重新认识。”
杭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景深……”
“嗯?”
“我们……是不是死过很多次?”
陆景深的眼眶红了。
“嗯。”他点头,“但这一世,我们会好好活。”
灯恢复正常。
记忆的洪流暂时退去,但杭希知道,封印松动了。
那些被重置的轮回,那些被遗忘的约定,那些深埋在魂魄深处的刻痕……
它们正在醒来。
而这一次,没有剧本,没有注定。
只有他们自己,和这一世,全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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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外,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里,苏槿放下望远镜,对副驾驶的伏泽说:“封印松动了。”
伏泽叹气:“三百年重置的轮回,到底还是困不住他们。”
“要干预吗?”
“不用。”伏泽摇头,“这一次,让他们自己走。是好是坏,是缘是劫,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车窗外,夕阳西下,西湖泛起金色波光。
三百年前的故事结束了。
但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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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记忆碎片开始回归,七处的“观察档案”,以及——一个自称“故人”的神秘访客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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