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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十一月的期中考结束后,空气里那种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
佟颜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天还没完全黑。深秋的傍晚,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在天际缓缓晕开。梧桐树的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颜哥,考得怎么样?”林栖言从后面追上来,勾住他的脖子。
“还行。”佟颜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写完。”
“我也没写完!”林栖言夸张地叹气,“那题简直不是人做的。不过没关系,听说这次普遍难,均分肯定低。”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林栖言说着班里的八卦——谁和谁偷偷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谁这次考试作弊被抓了,谁准备出国了。
佟颜听着,没怎么搭话。他看向远处的天空——暮色越来越深,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线橘红,像快要燃尽的炭火。
十七岁。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数字。
十七岁,是长夏里最亮的那颗星,悬在未散尽的暮色里,不知道自己是光,还是即将燃尽的火。
这句话是他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一直记着。
因为觉得像自己。
像他对尹和的感情——那么亮,那么热烈,却不知道能燃烧多久。
快到校门口时,几个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兴奋地议论着:“校门口那三个男生好帅啊!”
“哪个班的?怎么没见过?”
“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吧?穿得不像校服。”
“中间那个最帅!侧脸绝了!”
林栖言也听见了,伸长脖子往前看:“哪儿呢哪儿呢?有多帅?”
佟颜没在意。他低着头,想今天要不要去琴行——虽然尹和不在了,但陈叔还在。他想去练练琴,写写歌。
“我靠!”林栖言突然拽住他,“颜哥,你看!那不是……”
佟颜抬起头。
校门口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三个人。
邵亚澜穿着亮橙色的羽绒服——还是那么骚包,在深秋的暮色里像一团移动的火焰。他正笑着跟门卫大爷说什么,手舞足蹈的。
方辞易站在他旁边,黑色的大衣,戴着针织帽,安安静静的。看到佟颜,招了招手。
而最边上——
尹和倚在墙边,低着头看手机。穿着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围巾松松地搭在肩上。路灯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嘴里叼着烟,没点,就那么叼着。
佟颜的心脏猛地一跳。
三个月了。
从八月底到现在,三个月没见了。
尹和好像又瘦了点,肩膀的线条更清晰了。头发比夏天时长了些,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但他还是那个尹和。
那个佟颜认识了很多年,想念了很久的尹和。
“我靠,真是尹和他们!”林栖言兴奋地说,“颜哥,你认识他们?”
“嗯。”佟颜的声音有点哑,“是我……朋友。”
“大学朋友?”林栖言眼睛亮了,“央音的?怪不得气质不一样。”
佟颜没再解释。他跟林栖言挥了挥手,快步往校门口走。
走近了,邵亚澜先看见他。
“佟颜!”邵亚澜张开手臂,“好久没见了,长这么高了!”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抱了抱佟颜。还是那个热情得过分的拥抱,佟颜几乎喘不过气。
“亚澜哥。”佟颜小声说。
“可以啊,”邵亚澜松开他,上下打量,“快比我高了,都快比老辞高了。”
方辞易走过来,拍了拍佟颜的肩:“长高了不少。”
“辞易哥。”佟颜点头,然后看向最边上。
尹和终于抬起头。
他拿下嘴里的烟,塞回烟盒。动作很慢,很从容。然后他看向佟颜,眼睛在暮色里很亮,像两颗琥珀。
“佟颜。”他叫他的名字。
声音还是那样——低低的,沉沉的,带着一点沙哑。
“尹和。”佟颜也叫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
然后尹和笑了——那个很淡的,转瞬即逝的笑。
“考完了?”他问。
“嗯。”佟颜点头。
“考得怎么样?”
“还行。”
很简单的对话,很平常的问候。
但佟颜觉得,心里那块空了三个月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
“走走走,”邵亚澜揽住佟颜的肩,“青旅那边新开了个烧烤店,特别好吃。这不路过碰着你们放假,喊你一起。”
“我……”佟颜犹豫了一下,“我得跟我妈说一声。”
“现在说。”邵亚澜把手机递过来,“就说跟尹和一起吃饭,你妈肯定放心。”
佟颜接过手机,走到一边打电话。母亲听说他和尹和一起,很爽快地答应了:“早点回来,别喝酒。”
“知道了。”
挂了电话,佟颜把手机还给邵亚澜。邵亚澜已经跟门卫大爷聊完了,大爷笑眯眯地挥手:“去吧去吧,年轻人多聚聚。”
四个人走出校门。
佟颜走在最左边,尹和走在最右边。
中间隔着邵亚澜和方辞易,像一条无形的线,把他们隔开。
佟颜偷偷看向尹和——尹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额发被晚风吹乱。他在想什么?在写什么新歌?在央音过得怎么样?
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都没问出口。
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问。
弟弟?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青旅离四中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那条路佟颜很熟悉——去年冬天,他来过很多次。现在,青旅旁边真的开了一家烧烤店。门脸不大,但人很多,热气从门缝里涌出来,带着孜然和辣椒的香味。
“老板!”邵亚澜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老位置!”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光头,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看到他们,笑出一口黄牙:“小尹来啦?今天带朋友?”
“嗯。”尹和点头,“四个。”
“里边请里边请!”
最里面有个小隔间,用帘子挡着。墙上贴着泛黄的港星海报,桌子油腻腻的,但还算干净。
邵亚澜坐下就开始点菜:“五十串羊肉,二十串板筋,十串鸡翅,茄子,金针菇,韭菜……”
“再来四瓶啤酒。”方辞易补充。
“对对对,啤酒!”邵亚澜看向佟颜,“佟颜,你也喝一杯,没事儿,就一杯。”
佟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尹和先开口了:“他未成年,别教他不三不四的。”
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邵亚澜愣了愣,然后笑了:“我靠,尹和你现在这么正经?你十七岁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
因为尹和看了他一眼。
邵亚澜举起双手:“行行行,不说不说。那佟颜喝什么?可乐?雪碧?”
“可乐吧。”佟颜小声说。
“好嘞,一瓶可乐,三瓶啤酒!”
菜很快上来了。
炭火烤的羊肉串滋滋冒油,撒着厚厚的孜然和辣椒面。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
邵亚澜先给佟颜拿了两串:“尝尝,这儿的羊肉特新鲜。”
“谢谢亚澜哥。”
佟颜咬了一口——很烫,很香,辣得他直吸气。
“慢点吃。”尹和把可乐推过来,“喝点水。”
佟颜接过可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气泡冲淡了辣味,但冲不淡心里的悸动。
因为尹和记得。
记得他不能吃太辣,记得他要喝水,记得他……未成年。
记得所有该记得的细节。
“尹和,”邵亚澜灌了口啤酒,“你们作曲系那个教授,是不是特严?我听我们系的都说,那老头儿折磨人。”
“还行。”尹和说,“严师出高徒。”
“我可受不了。”邵亚澜摇头,“我们制作系就轻松多了,整天在录音棚里混,还能认识好多乐队的人。”
方辞易安静地吃着烤串,偶尔插一句:“你们系那个鼓手,技术不错。我昨天在琴房碰见他了。”
“你说张伟?那小子确实牛逼……”
他们聊着大学里的事——教授,同学,课程,演出。
佟颜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烤串。
那些话题,离他很远。
央音,作曲系,录音棚,乐队演出……那是尹和的世界。一个他还没资格进入的世界。
他只能听。
像一个旁观者。
像一个……外人。
吃到一半,邵亚澜出去接电话了。方辞易也起身去洗手间。
隔间里只剩下佟颜和尹和。
很安静。只有炭火滋滋的声音,和隔壁桌的喧哗。
佟颜低着头,拨弄着盘子里的韭菜。韭菜烤得有点焦,黑黑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佟颜。”尹和叫他。
“嗯?”佟颜抬起头。
“学习跟得上吗?”尹和问。
“还行。”
“琴还弹吗?”
“弹。”佟颜点头,“每周都去琴行。”
“陈叔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总念叨你。”
尹和顿了顿:“我最近太忙,没时间去。”
“我知道。”佟颜小声说,“你要写歌,要上课,要……忙很多事。”
所以没时间见他。
没时间回他短信。
没时间……想起他。
这话他没说出口,但尹和好像听懂了。
因为他沉默了。
很久,他才开口:“佟颜,我……”
话没说完,邵亚澜回来了。
“我靠,我女朋友催我回去。”邵亚澜一脸无奈,“说再不回去就分手。”
“你有女朋友了?”佟颜惊讶。
“刚谈的,舞蹈系的,特漂亮。”邵亚澜得意地说,“下次带给你看。”
方辞易也回来了:“那赶紧吃吧,吃完走人。”
气氛又热闹起来。
但佟颜觉得,刚才那个没说完的“佟颜,我……”,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8.
吃完饭,邵亚澜抢着付了钱。
“我来我来,”他说,“我女朋友给我发零花钱了,得赶紧花掉,不然又被她收回去。”
四个人走出烧烤店。深秋的夜晚,风很凉。佟颜裹紧了外套,还是觉得冷。
“怎么走?”邵亚澜问,“我们回学校,佟颜你回家?”
“嗯。”佟颜点头,“我坐公交。”
“我送你到车站。”尹和说。
“不用了,”佟颜急忙说,“你们回学校吧,我自己能行。”
“我送你。”尹和坚持。
邵亚澜和方辞易对视一眼,都笑了。
“行,那我们先走了。”邵亚澜拍拍尹和的肩,“佟颜就交给你了。”
“嗯。”
邵亚澜和方辞易往地铁站走。佟颜和尹和往公交站走。
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公交站没什么人。路灯的光在寒风里显得很微弱。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说话。
佟颜看着远处驶来的车灯,想,车来了,尹和就走了。又要很久不见,又要……回到那种,只有短信联系的日子。
“佟颜。”尹和忽然开口。
“嗯?”
“钱的事,”尹和说,“谢谢你。”
佟颜愣住了。他转过头,看着尹和:“你……知道了?”
“嗯。”尹和点头,“邵亚澜告诉我了。”
“我不是……”
“我知道。”尹和打断他,“你是好意。但……真的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欠你。”尹和说得很直接,“佟颜,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有些好,我还不起。”
还不起。
就像那把吉他的钱,他还了。
就像那两千块钱,他也还了。
因为不想欠。
因为觉得……还不起。
“你不用还。”佟颜小声说,“是我自愿的。”
“那也不行。”尹和很坚持,“你还在上学,钱该花在自己身上。”
又是这句话。
跟上次一样。
“尹和,”佟颜抬起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
问题问得很直接。尹和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是……”尹和顿了顿,“是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三个字,让佟颜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尹和继续说,“重要的人,不该为我花钱。该让我为你花钱。”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佟颜听懂了。
尹和在说:你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想保护你,想照顾你,想……对你好。
而不是反过来。
“那如果,”佟颜问,“如果我想对你好呢?”
“那就等。”尹和说,“等你长大了,等你……能自己决定的时候。”
等我长大了。
等我……能自己决定的时候。
这话,尹和说过很多次了。
但这一次,佟颜听出了别的意思。
尹和在等。
等佟颜长大。
等佟颜……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对你好”的那一天。
“尹和,”佟颜小声问,“那一天……要等多久?”
公交车来了。
灯光刺眼,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尹和看着佟颜,看了很久。然后他说:
“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
四个字,像一个承诺。
一个关于等待的承诺。
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佟颜上车了。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向窗外。
尹和还站在站台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
车开动时,尹和抬起头,对他挥了挥手。
很轻的挥手,像一片羽毛。
佟颜也挥了挥手。
然后车开走了。
他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尹和,直到那个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
手机震了一下。
是尹和发的短信:
“到家告诉我。”
佟颜回:
“好。”
发送。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看着路灯在夜色里连成一条金色的线。
突然觉得,十七岁,也许不是即将燃尽的火。
而是……刚刚开始的光。
因为尹和说“不会太久”。
因为尹和说“重要的人”。
因为尹和……在等。
等他长大。
等那个可以理直气壮说“我想对你好”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不会太久。
佟颜相信。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光。
在那个深秋的夜晚,在那个烧烤店里,在那个没说出口的“佟颜,我……”里。
光很微弱,但很坚定。
像十七岁的长夏里,最亮的那颗星。
悬在未散尽的暮色里,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光。
也不知道,有另一颗星,正在靠近。
正在等待。
等待两颗星,终于在同一个夜空里,交相辉映。
而那一天的到来——
不会太久。
佟颜相信。
就像相信冬天会过去,春天会来。
就像相信尹和会等他。
就像相信……爱,终究会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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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颜,生日快乐”

澳门回归纪念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