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

作者:玉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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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看见我


      颜宋从不打扰她,只是在每天晚饭后,会习惯性地走到画室门口看一眼,他看到那些充满张力的、近乎暴烈的色块,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起,心疼于她内心承受的风暴,但他依旧不评价画面本身,只会轻声说:“今天看起来释放了很多。”或者,在她洗完手后,递上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
      灰影也成了画室的常客,它似乎察觉到女主人的情绪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跳上画架捣乱,而是安静地趴在窗台的阳光下,偶尔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喉咙里发出安抚性的咕噜声。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午后。
      阳光很好,透过窗户,在画室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池早早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水彩纸,她没有用手指,而是拿起了一支最普通的水彩笔,蘸了些清水,又无意识地蘸了点柠檬黄,在纸上随意划了一道。
      那道明亮的黄色,在白色的纸面上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用深色去覆盖它,就像她习惯性地压抑所有看似“不合时宜”的明亮情绪。
      笔尖悬在半空,她停住了。
      她想起了陆医生的话:“尝试去观察你的情绪,你要看到自己,而不是评判或立刻消除它。即使是焦虑和恐惧,它们也是你的一部分,试图告诉你些什么。”
      她也想起了颜宋看着那些混乱色块时,平静而接纳的眼神。
      她放下了蘸取深色的笔,转而拿起另一支干净的笔,又蘸了点那抹柠檬黄,在旁边轻轻点了几个小点。然后是更淡的、几乎透明的天蓝色,像被水稀释过的天空,小心翼翼地晕染在黄色周围。
      她没有构思,没有意图,只是跟着一种模糊的感觉,让颜色在纸上自然流淌、相遇,黄色和蓝色交织,形成了稚嫩而生涩的绿色。
      她看着那一点点新生的绿意,心里某个角落,仿佛也被这微弱的光点亮了一瞬。
      那天下午,她没有画出任何具象的东西,纸上只是一片模糊的、由浅黄、淡蓝和零星绿点组成的,像是被水浸泡过的、褪了色的春日印象。
      但当颜宋晚上回来,习惯性地走向画室时,他停在门口,愣住了。
      画室里没有往常那种压抑的气息,池早早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睡着了,脸上带着久违的、近乎安宁的神情。
      而她身边摊开的那张画纸上,不再是黑暗的漩涡,而是……一片朦胧的、带着水汽的浅色。
      他轻轻走过去,蹲下身,凝视着那片模糊的色块,那不是一幅“画”,更像是一种情绪状态的记录,一种从厚重阴霾中艰难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曦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送回卧室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池早早只是咕哝了一声,并没有醒来,似乎睡得格外沉。
      颜宋回到画室,拿出手机,对着那张水彩纸拍了一张照片,他没有发给任何人,只是自己保存了下来。这张看似幼稚混乱的涂鸦,在他眼里,比任何名画都更珍贵——这是她挣扎着,从深渊里向上攀爬的第一个印记。
      池早早的疗愈进程并非一帆风顺。
      药物稳定了她的生理症状,但心理上的创伤依旧敏感。
      一次,她鼓起勇气和颜宋去超市,一辆购物车在拐角处突然冲出,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池早早瞬间脸色煞白,手里的东西差点掉落,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颜宋的手臂。
      颜宋立刻停下脚步,将她半护在怀里,挡住了那辆购物车和推车人好奇的目光,他没有说“别怕”,只是用手掌轻轻覆盖住她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低声说:“我在。只是购物车。”
      他的体温和沉稳的声音,像锚一样,将她从即将被恐慌淹没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靠在他怀里,深呼吸了几次,心跳才慢慢平复。周围的人群熙攘,但在他构筑的这个小空间里,她是安全的。
      “还好吗?”他低头问,眼神里有关切,但没有过度紧张。
      池早早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了。”
      那次之后,她意识到,创伤的触发点无处不在,康复是一个反复的过程。但不同的是,她现在知道身边有人能理解她的反应,并能给予她及时而有效的支持。
      这种安全感,是她独自一人时无法获得的。
      她开始更主动地与陆医生探讨那些噩梦和闪回的记忆碎片,尝试用认知行为疗法去重新评估那些自动产生的负面思维。过程很痛苦,如同一次次揭开结痂的伤口,但每一次艰难的对话后,她都感觉内心的负担轻了一点点。
      同时,她也开始尝试重新接触外界。她答应了颜姝姝一次简单的下午茶邀约,就在学校附近安静的咖啡馆,颜姝姝依旧活泼,但似乎被颜宋叮嘱过,不再咋咋呼呼,只是分享着自媒体的趣闻,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听着好友熟悉的声音,池早早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属于正常生活的平淡温暖。
      回家的路上,她看着街边橱窗里反射出的自己,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不再是一片空茫的死寂。她能感觉到内心那块坚冰正在一点点松动,对颜色的感知不再只有灰暗,偶尔也能在颜宋和灰影的陪伴下,感受到片刻真实的宁静。她甚至开始重新翻阅艺术理论的书籍,虽然速度很慢,但不再感到排斥。
      就在她以为生活正逐步回归某种可控的轨道时,颜宋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为她准备好早餐,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今天要出个短差,大概两三天。”他的语气和神情都与平时无异,池早早并未多想。
      然而,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后来变成了关机。消息也石沉大海。池早早一开始是担心,随后是逐渐蔓延的不安和恐慌。那种被抛弃的恐惧感,夹杂着对他人身安全的担忧,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几乎要将她这段时间艰难建立起来的平静摧毁。
      就在她快要被焦虑吞噬,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都是幻觉时,颜姝姝来了。
      颜姝姝提着一大袋零食和生活用品,风风火火地进门,脸上却带着一种池早早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担忧和兴奋的复杂表情。
      “早早,别担心,我哥没事!”颜姝姝抢先开口,将她按在沙发上:“他让我来陪你几天。他……他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为什么联系不上?”池早早抓住颜姝姝的手,指尖冰凉。
      颜姝姝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具体的我也不完全清楚,但他跟我说,是去‘收网’了。跟……跟当年秦叔叔的事情有关。”
      秦叔叔……颜宋的父亲!
      池早早的心脏猛地一沉。所以,他这半个月的“短差”,根本不是普通的商务活动,而是去进行那场潜伏了数年、关乎父亲清白和家族仇恨的最终对决?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是怕她担心,还是怕……连累她?
      一种混合着心疼、恐惧和被他排除在外的轻微刺痛感,攫住了她。
      “他有没有危险?”池早早的声音发颤。
      “我哥做事有分寸的。”颜姝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但眼神里的担忧骗不了人:“他准备了这么多年,不会有事的。他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让我来守着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池早早是在极度煎熬中度过的,她强迫自己按时吃饭、吃药,在颜姝姝插科打诨的陪伴下,尝试着继续那些简单的涂鸦,但画笔下的颜色再次变得混乱而不安,她无数次拿起手机,拨通那个依旧关机的号码,听着里面冰冷的提示音,感觉刚刚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又被生生撕裂。
      直到那天早上。
      池早早一夜未眠,天色蒙蒙亮时,她才勉强阖眼。手机尖锐的铃声将她惊醒,是颜姝姝打来的,语气急促而兴奋:
      “早早,快!打开电视,法制频道,或者看本地新闻直播,要快!”
      池早早的心跳骤然失衡,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视,切换到法制频道,屏幕上,正是抚江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庭审现场直播。
      镜头推进,她看到了那个消失了半个月的男人。
      颜宋。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站在原告席旁边作为关键证人或有重要证据的关联方,身姿挺拔如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峻和决绝,他瘦了些,脸颊的轮廓更加分明,但那股沉淀了岁月与苦难的气场,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
      而站在他对面被告席上的,除了几个面容陌生、眼神闪烁的男人外,还有一个池早早绝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方茴。
      她不再是那个星光熠熠、妆容精致的女明星,素面朝天,穿着简单的套装,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不甘,以及一丝……怨毒。
      而她的父亲,那个名叫赵天德的男人,垂头丧气地站在她身旁,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主持庭审的法官正在陈述:“……针对被告人赵天德涉嫌经济诈骗、合同欺诈、以及指使他人制造重大交通事故致一人死亡等罪名,现在进行法庭调查……”
      池早早手中的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呼吸几乎停止。
      她看到颜宋冷静地走向证人席,宣誓。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沉稳、清晰,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冰冷的愤怒。他出示了一系列证据——不仅仅是那些扫描的借据和日记,还有这半个月来,他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收集到的、更为确凿的铁证:银行流水、隐秘的通讯记录、甚至是一段模糊但能辨认出赵天德声音的、谈论如何制造“意外”的录音片段。
      他条理清晰地将赵天德如何设下金融陷阱,如何逼迫他父亲承担巨额债务,如何在事情可能败露时,心生恶念,指使他人制造了那场“意外”车祸的经过,一一道来,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重锤,敲在被告席上那对父女的心上,也敲在池早早,以及所有关注此案的人心上。
      方茴的脸色越来越白,当听到那段录音时,她几乎站立不稳,猛地抬起头,看向颜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恨意,尖声叫道:“颜宋,你非要赶尽杀绝吗?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颜宋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对着法官,冷静地补充道:“法官大人,我方有证据显示,被告人方茴,对其父的犯罪行为并非完全不知情,并且在事后,利用自身影响力,试图干扰司法调查,掩盖真相。”
      “你胡说!”方茴彻底失控,形象全无。
      法庭上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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