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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匣
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
转眼间,化风行在清寂峰已经住了快一个月。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虽然那些狰狞的疤痕并没有完全消退,但在衣服的遮挡下,他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清瘦白净的少年。
清寂峰的日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热闹。
“穆景望!把我的桂花糕吐出来!”
原本安静的庭院里,突然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只见化风行手里拿着个锅铲,气势汹汹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早已没有半点平日里在持月面前那种乖巧软糯的样子。
屋顶上,穆景望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抛着半块刚从厨房顺来的点心,笑得一脸欠揍:“哎呀小师弟,做人不能太小气。师兄这是在帮你尝尝咸淡,万一齁着师尊怎么办?”
“那是我特意给师尊做的早点!”化风行气得脸都红了,这只花孔雀,自从来了清寂峰,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欺负他。
“行了,别吵了。”
正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持月一身白衣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古籍,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屋顶上的穆景望:“你要是再欺负他,今天的晚饭就去后山吃竹子。”
穆景望撇了撇嘴,一口吞下剩下的半块糕点,翻身跳了下来:“偏心眼!师尊你这是赤裸裸的偏心眼!”
持月根本没理他,转头看向化风行:“粥煮好了吗?”
“好了!”化风行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换上了一副乖顺的笑脸,献宝似的跑回厨房,“我这就给师尊端来,还热着呢。”
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持月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自从这孩子能下地后,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是为了在这个新家里找到一点归属感,他几乎包揽了峰上所有的杂活。洗衣做饭、打扫庭院,甚至连那棵老梅树都被他照顾得重新抽了许多新芽。
这种久违的烟火气,让这座冷清了百年的山峰,终于像是个家了。
午后,掌门传讯,召持月去主峰议事。穆景望也不知溜到哪里去偷懒了,偌大的清寂峰只剩下化风行一人。
他收拾完碗筷,本来想去书房找几本剑谱看,却在整理书架时,无意中碰掉了一个放在顶层的紫檀木匣。
匣子落地,本来就没有锁死的铜扣被震开了。
一叠泛黄的信纸散落了一地。
化风行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去捡。
这些信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都起了毛边,显然被人翻看过很多次。他本来无意窥探师尊的隐私,但在指尖触碰到第一封信时,上面的字迹却让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化霜雨的字迹。
化霜雨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
“阿月亲启:那孩子今日满月了,长得很快,眼睛很亮……”
化风行的手一抖,信纸差点滑落。
阿月?师尊?
那孩子……是我?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他颤抖着手,捡起第二封、第三封……
“阿月:他今日学会走路了,摔了一跤也没哭,性子倒是倔强。”
“阿月:城里来了几个生人,我怕不安全,带他换了个地方。你寄来的丹药很管用,他的体弱之症好多了。”
“阿月:他最近总是盯着窗外的飞鸟看,问我这世上有没有仙人,我没法回答……”
甚至还有几张是他小时候随手涂鸦的画,也被小心翼翼地夹在信里,保存得完好无损。
化风行跪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信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
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守境君,从他牙牙学语的时候起,就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
如果她这么在意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为什么现在又要把他带回来?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筏上。
那不是化霜雨的字,而是持月的。
字迹清冷有力:“眉眼确有几分神似,好生照顾,莫让他受苦,但愿他安度余生。”
信纸的背面,还夹着一张这一世的持月随手勾勒的小像。
画中是一个少年的侧脸。
那眉眼、那神韵,分明就是现在的他。
不。
不对。
看着那幅小像,化风行死死攥紧了信纸。
他认得这幅画。
准确地说,他认得画里的这个人。
看着那幅画,熟悉的刺痛从他记忆深处传来,仿佛回到了被药水和阵法禁锢的时刻。
眼前阴暗的房间瞬间褪去了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洒满了午后暖阳的书房。窗外,是漫山遍野盛开的红梅,如同燃烧的云霞。
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画笔,嘴角含笑。那时的她,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守境君,眉宇间没有半分如今的清冷与疲惫,只有被暖阳融化的温柔。
而他自己,正站在她身侧,笨拙地替她磨着墨。
“阿念,你在画什么?”他好奇地探过头去。
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儿:“画你啊。要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免得以后老了不认账。”
他红着脸,小声反驳:“就算老了我也要跟着你……”
她放下画笔,认真地看着他:“好,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隐居,再也不管外面的打打杀杀。”
“好。”少年伸出了手。
温暖的阳光变成了刺骨的寒意,漫山的红梅变成了眼前冰冷的石壁。
化风行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画纸,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什么替身,画里的人,就是他。
那个曾经被她捧在手心,许诺要共度一生的人,就是他。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最后还是被卷入了打打杀杀?为什么最后他还是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
“都怪我……”
“都怪我太弱了。”
“如果我早点拥有那份力量……”
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悔恨淹没了他。如果上一世,他能早一点觉醒这具身体里的力量,哪怕是被人唾弃的魔种之力,是不是就能改变那个结局?是不是就能让她不必再背负起这沉重的宿命,不必再变成现在这个清冷孤寂的守境君?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会掌控那份力量的。”
他一张一张地把地上的信纸捡起来,按照原来的顺序叠好,放回匣子里。
既然你喜欢这张脸,那我就把它给你。
只要你能一直这样看着我,哪怕是透过我看个死人,我也认了。
就在他彻底沉浸在这种扭曲的决意中时,院外突然传来了几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师尊他们回来了。
化风行迅速将那枚小像和信纸一起收回匣中,放归原位。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僵硬的表情,在脸上重新挂上了那个乖巧而又依恋的笑容。
门被推开了。
持月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青眠和打着哈欠的穆景望。
“风行?怎么没点灯?”持月皱了皱眉,随手打出一道法诀,室内的灯火瞬间亮起。
“我看书看入了迷,忘了时辰。”化风行迎了上去,声音轻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师尊,你们回来了。议事顺利吗?”
“出事了。”
没等持月开口,青眠便从袖中掏出一枚黑色的铁令,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面,“这是在清理文长老遗物时发现的夹层,里面有一封还没来得及毁掉的密信。”
他将铁令递给持月,语气凝重:“暗宗的人并没有因为心定峰的失败而放弃。密信上说,他们将在三天后的鬼市拍卖会上,交易一件名为归墟集的上古法器。”
“归墟集?”持月接过令牌,感受到上面传来的阴冷气息。
“那是传说中能重塑神魂、净化万物的神物。”穆景望插嘴道,摇着折扇走了过来,“若是能拿到它,小师弟体内的那点魔气和药毒,说不定就能彻底根除了。”
听到这话,化风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希冀与渴望。
根除魔气?
如果没了魔气,没了那些让他觉得自己是怪物的力量,他是不是就能变回画里那个干净的少年了?
他上前一步,紧张地看着持月,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尊……如果拿到那个,我是不是……就能变回正常人了?”
看着少年眼中那脆弱的期盼,持月心中一软。
“不止如此。”青眠点头,“暗宗对此物势在必得,若让他们拿到,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动手。掌门的意思是,让我们走一趟。”
持月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身前的少年。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形单薄,看起来那么脆弱。如果那法器真能救他……
可她并不觉得此时突然降临的神器有什么可信度,但为了他,也要试一下。
“去鬼市。”
她当机立断,转头看向化风行:“风行,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出发。”
“是,师尊!”
化风行低下头,恭顺地应了一声,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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