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星再就业指南

　　司雾眉头紧皱，沉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负责人，现在。”

　　估计是察觉到来者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工作人员也不敢怠慢，转身冲进了实验室深处。

　　层层叠叠的精密仪器之后，坐着一个年轻女孩。
　　那工作人员俯身贴耳和她轻声说了几句，那人才抬起头来看向玻璃墙外的司雾。

　　视线相交，防护镜下的一双杏眼掠过意外，随即利落地起了身，摘了手套和防护镜快步走了出来。

　　还没等司雾先开口，她就先伸出了手，语气平静，“你好司主管，我们见过。”

　　“我们见过？”
　　司雾虽然诧异，但还是礼貌性的伸手轻轻和她握了下，视线滑落至她胸前的铭牌上，眉头微蹙了下。

　　何韵。

　　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印象里也从没见过这个人。

　　“上次你在双景山出事时，是我跟的现场。”
　　何韵看出她的疑惑，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显山不露水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司雾。

　　上回她就觉得奇怪，主管级别的外勤根本犯不着她这个研究中心负责人亲自跟现场，老大怎么会要求她去。

　　“复查的话可能需要稍等一会儿，估计你进医疗院的时候也看到了，我得先......”

　　司雾直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面色沉重，把兜里的塑料袋拎了出来递了过去，“我不是来复查的，我需要你帮我分析一下里面液体的成分。”

　　那袋子里装着一小罐司雾收集的雨水。

　　如果换做是平时，何韵或许会答应下来。
　　但这种时候，医疗院里挤满了皮肤红肿溃烂的病患，哀嚎声连身处顶楼的她都听得见，身为研究中心负责人，她的首要职责就是查明大面积发病的根本找到治疗的方法。

　　如果为了司雾的个人需求就把荒星人民的安全健康扔在一边的话，她做不到，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从医的职业操守。

　　何韵的语气依旧温和，字句间却是针锋相对的意味，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抱歉啊司主管，我作为医生的第一要义，是查出病因救治伤员，而不是服务指挥部的任何人。”

　　斩钉截铁的态度，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也不容任何人利用权势违拗她做人行医的职责。
　　说完这话，何韵微微颔首示意，转身打算离开。

　　“如果我说，这瓶水就是他们皮肤溃烂的元凶呢？”
　　何韵的脚步猛地刹住，不可置信地回头，视线在司雾和她手上的袋子中来回切换，脸上维持的从容瞬间碎裂，质疑的神色显露无疑。

　　-

　　【指挥部紧急通知：所有居民留在家中，非必要严禁外出，避免和雨水产生直接接触，民生部将统一为大家派发生活物资，如遇紧急情况出门，请务必佩戴好防护措施并第一时间致电民生部。】

　　夜幕彻底到来之前，指挥部的广播声划破雨幕，连播了三遍，唯一的声音字字清晰，句句严肃。

　　她从广播站走出时，司雾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视线捕捉到她因为紧张不安从而握拳的手，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嗓音沉稳。
　　“我信你。”

　　她确实是有些后怕，抬头望向眼唯一鼓励和坚定的眼神，勉强勾了勾嘴角，笑意之浅，甚至落不进眼底。

　　指挥官沈牧羽不在，副手安心同样远赴现场，军备主力也被全员调走。
　　指挥部仅靠着剩下几个主管来勉强控制局面。
　　没有人手里有实权，也没有人敢来拍案做这个决定，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司雾提出的每一条措施，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司雾其实能理解。
　　毕竟身在仕途，明哲保身的求稳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哪怕灾情继续恶化下去，沈牧羽就算要追责，对他们也只不过是申斥几句，问题的关键不会出在他们身上。

　　最多也就是个无能无为无用。
　　而最好的说辞，也正是无权。

　　他们最怕的，是当出头之鸟，也是逆流而上后要面临的万劫不复。

　　好在，唯一始终站在她身边。

　　“走。”唯一正往身上套防护服，递给了司雾一件，表情严肃，“我们一起去训练场转移灾民。”

　　雨水的腐蚀性远超司雾的想象。
　　训练场的临时帐篷早已不再安全，民生部紧急腾出第二座地下防空洞，作为灾民最新的临时安置点。

　　司雾抵达现场时，依然有不少灾民因为长时间接触到雨水导致皮肤出现溃烂被送上救护车，人数多到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天色愈发暗沉，雨势却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隔着防护服，司雾伸手摸了一把帐篷，表面上的防水涂层已经被腐蚀，带下来满手的丝状物，黏腻又浓稠的军绿色液体糊了她满手，甚至连底层的牛津布都开始出现纤维崩裂的情况。

　　如果再拖几个小时，可能整个帐篷都会直接被雨水腐化。

　　“大家一定要检查好防护服！袖口、领口和裤脚全都扎紧，不要暴露把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唯一撑着把快要变形的伞，拿着大喇叭，直接爬到了卡车顶上，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嘶吼。

　　“跟着工作人员，有序的上车，我们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雨幕模糊视线，雨声盖过人声，现场的混乱早就不是一句提醒和警告能安抚下来的。

　　人性不管在哪个星球都是一样的。
　　恐慌之中，人性底色的欲望也会被无限放大，所有人都希望先上车，先逃离这要人命的雨水。

　　推搡的，排队的，争吵的，根本无从制止。

　　司雾正要上前维持秩序，身后骤然响起枪声。

　　“砰——砰——砰——”

　　穿透雨夜，震彻全场
　　三声枪响，原本喧嚣的人群瞬间死寂，只剩下狂躁的雨声打在帐篷和地上的声音。

　　一支全员覆面的军备分队从指挥部外一路跑进训练场，领头的那个身上挎着一杆机关枪，朝天连开三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恶意导致队伍混乱的，就地枪.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摄人的寒意，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果然，真理之下，从来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方才还乱成一团的灾民，此刻纷纷噤若寒蝉，乖乖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排好队伍，一个接着一个，安静地上了车。

　　领头的男人抬手示意。
　　身后跟着的士兵立刻分成两队上前辅助民生的工作人员开始维持现场秩序，他则大步走到两人身边，伸手将唯一从车顶上扶了下来。

　　“司主管，唯一主管。”
　　男人单手挡住枪口，后退半步点了点头致意，嗓音放低，“队长让我们回来协助二位。”

　　“多谢。”唯一点了点头，紧绷的情绪总算有所缓解，好在顾颜这人办事还算靠谱，“现场情况怎么样？”

　　“老大和队长已经带着特种小队深入灾区解救灾民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唯一闻言，点了点头，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眼底的担忧却始终不消半分。
　　这次的暴雨来势汹汹，山体滑坡这个潜在隐患就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灭。

　　说话间，最后一批灾民也顺利登车，司雾刚准备上车跟随一同前往地下防空洞安置时，就瞥见雨幕中的一晃白影，正撑着伞快步朝她走来。
　　是研究中心的那个工作人员。

　　有结果了。

　　“唯一，你带人先走，我们分头行动。”
　　司雾二话不说关上了车门，和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望着车队缓缓驶离指挥部，司雾快步走向来人。

　　“司主管，报告出来了。”

　　-

　　“硫酸和硝酸？”
　　司雾手里捏着何韵给出的最终检测报告，视线扫过那行刺眼的成分说明，标红的字样赫然映出这两种要命的成分，瞳孔骤然放大。

　　雨注拍打着实验室的钢化穹顶，沉闷的声响之中，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在无端的冷意之中。

　　何韵依然埋头在仪器上进行操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补充解释。
　　“对，但这两者的占比不大，还有另一种酸性物质，但应该是全新的配制药物，数据库没有匹配记录。”

　　配制药物？

　　司雾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手里的报告瞬间被折出几道狰狞深刻的纹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垂眸盯着报告上的化学符号，心底那点侥幸被碾得粉碎。

　　如果这只是一场酸雨，那无可厚非。
　　但荒星并没有任何工业带，日常能耗中能产出的酸性物质更是微乎其微，根本达不到酸雨的形成条件，甚至全球的ph数值都保持在一个优秀水平。

　　这样的地方又怎么会凭空降下如此迅猛持久的酸雨？
　　自然形成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只剩下最后一个她不愿相信的答案。
　　人为。

　　“有办法治疗吗？”司雾开口时，嗓音被压制得极低，尽力保持着正常的语速语调，眼底杀意尽显，手上劲力越发大了起来。
　　人在气到极致的情况下，肢体也会生理性震颤。

　　何韵终于抬头，望向她狠戾的眉眼，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得让人安心，“放心，只要检测出成分，我就能给出治疗方案，最迟不过明天早上。”

　　这是她作为医疗院研究中心负责人给出的最后保证。

　　“好。”

　　眼风掠过她手上的小动作，何韵敛了下眸，歪头看着她，似乎是在好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没回答她的问题，司雾把报告对折揣进口袋里，重新穿上防护服，微凉的声音钻出面罩，“医疗院这边麻烦你了，我还有事要回指挥部一趟。”

　　望着她离开实验室的背影，何韵勾了勾唇，嘴角竟荡起了一抹笑意。

　　她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沈牧羽总是对司雾另眼相看。

　　司雾回到指挥部时，刚巧唯一带着那一队军备成员归来。

　　唯一接过她递来的报告，粗粗扫了几眼，面色越发难看起来，眼底生生挫了团火，“你让你的人看着其他几个主管，要盯死。”

　　“明白。”

　　司雾看了眼指挥部外的雨，忽然转头沉声问道，“军备部停靠点现在有几架战舰？”

　　“四架。”
　　他想了想，纵然猜不透司雾的意图，但还是提醒她，“但启用战舰需要队长或者老大的同意，我们无权私自使用。”

　　“我担着。”

　　司雾和唯一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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