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帧

作者:里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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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养人



      裴多菲压低嗓音,用堵在胸腔的气说话:“那也是以后的事,你急着撇清干什么?我又不会赖上你。”
      苏既白轻叹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多交几个朋友,多认识一些人,多经历一些快乐的事。”
      她的前小半人生太苦了,所以他不希望她这句[只有你],是他侥幸陪了她一程。用那一点点道德资本,去窃取一个连爱情、友情、亲情都分不清的女孩感情,并非明智之举。
      至少她要明白,苦难与陪伴是滋生不出爱的。她的那一点藏不住的心思,不是给他的,是给她心中神明的。
      而他并非神明。
      他呢?他或许爱,或许不爱,他也不知道,爱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他一般认为人类不具有承受爱情的能力。
      但他承认,他确实无法控制自己不被裴多菲吸引,也确实不能克制自己对她的眼泪不为所动。

      裴多菲甩下一句“不用您费心”,便直接挂掉电话,她故意把“您”字读得很重。
      太气人了这个男人,总是在她面前装家长。不就比她大七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还没消化掉苏既白跟他说得那些话,来青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来青的一堆狂轰乱炸里,裴多菲精准捕捉到几点信息:
      1、明天去他那里拿剧本。
      2、短片过两天会去皖南取景。
      3、他们的飞皖南的飞机最晚在这个周末。

      来青的公寓离她很近,走一刻钟就到。
      开门的是一个瘦弱苍白的男生,裴多菲以为她走错了,又退回去看门牌号。
      男生薄卫生纸般的小脸上扯出一个笑,像被人大力揉捏过一样:“你是找来青的吧?”
      “是。”
      “你好,我叫须可,他的朋友。”边说着,他边伸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手。
      裴多菲回握住他的手,礼貌笑笑:“你好,裴多菲。”
      他那么骨感的一双手,掌心的温度却比一般人要高。
      他只是轻握了一下,就松开她的手,侧过身退到一旁,作出一个请的手势:“你进来坐,他在阳台打电话。”
      “谢谢。”
      裴多菲走进玄关,低头看见鞋架边放着三四双拖鞋,全是男士款。她愣在原地,在犹豫到底该换哪双拖鞋时,来青正好打完电话走过来。
      来青有些惊讶:“多菲?来这么早?”
      裴多菲往门框边后退半步:“你没说具体时间,我就早点来了。”
      他见须可呆立在那,擦着他身体弯下腰,去开鞋柜的门:“怎么不给女士拿拖鞋?”
      裴多菲连忙阻止,笑着说:“我不进去了吧,可以直接把剧本给我。”
      来青思考半晌,点点头:“也好。”

      走路一刻钟,拿剧本三分钟。伟大的工作效率。
      裴多菲紧攥着手中堪堪薄薄几张纸的剧本,按了下楼的电梯。楼层数忽闪忽闪,她越发觉得刚才的气氛很诡异。
      走进电梯,她忽然想起来青客厅墙上挂着的照片,刚刚出于教养她没细看,但仍有个模糊的概念,那个身形,那个构图,她越对比越觉得,那是两个人在接吻的照片。
      也不算什么惊天发现,来青不是也没背着她吗?不过是知道了老板的一个小秘密而已。她恍然大悟的是,终于搞明白来青身上那种朦胧、混杂、歪曲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裴多菲把剧本放进斜挎包里,往小区外走,坐了去地坛的公交。
      北京的夏天是一种燥热,就算行走在地坛如海如烟的树丛里,也很难有潮湿的感觉。这里太宁静了,厚厚的重重的,像一张被压定型的古绢,一压就是四百年。闽南呢?瞬息万变,暴雨和晴天可以同时出现,整个南港就像一只蒲公英,风一吹,人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四面八方地飞,最后只留下一根空荡荡的花托。
      她走得很慢,认真去看了每个认养人的名字,很少有人用真实姓名。她慢慢走着,直到走到一棵国槐树下,碧蓝色的铁牌上印着白色黑体字:
      认养人:苏既白
      认养期限:2007.4.1-2008.3.31
      意料之中的事。
      裴多菲觉得好无语,苏既白嘴上说着每年都会换认养人,但他不是还这么做了吗?他太把她当小孩,就喜欢用这些话来搪塞她。
      而且,不就是认养一棵树吗?他怎么会那么确定每一年认养的人都会不一样呢?
      她继续往下走,在一棵桧柏上看到了史铁生的名字。
      这比苏既白的名字更令她震动。
      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想,再过几十年,几百年,这座园子里,仍然会有史铁生的名字。
      文字的羁绊,是这个世界上最长情、最深刻的关系。苏既白的话算得了什么呢?
      那天,她在地坛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从青天白日坐到太阳西沉。她面前那堵斑驳的墙,是一块纪念太阳的碑,也跟着太阳一起暗下去。
      明天太阳依旧升起。

      在北京还未待够一星期,裴多菲就跟着剧组去了皖南。
      他们这部短片只需要拍一个星期,来青租了当地的一座徽州大宅当拍摄地。
      裴多菲在北京的公寓离读完《知微》的剧本时,就知道来青是冲着最高奖项去的。通过知微这个霍家辈分最小的女孩的眼睛,去目睹整个家族由盛转衰,楼起楼塌的全过程。
      如此宏大的叙事要在一刻钟的时间内讲好,很考验导演功力。来青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他的所作所为经常会给裴多菲一种烂命一条就是干的感觉。
      可他偏偏生的富贵命。

      裴多菲住在离徽州大宅不远的一个小院里,房东是位爱穿旗袍的时髦阿姨。
      她说她叫姜芝。这栋房子是她娘家祖宅,因为跟丈夫离了婚,家里在市里买的房子住了哥哥嫂嫂一大家子,所以她就住进了这座宅子,一住住了七八年。
      她说这里样样都好,风景好,人好,水也养人,政府还会发旅游补贴,就是孩子上学的路太远,她要去看小孩,得做很久的巴士。不过好在小孩今年已经高中毕业,要去北京上大学。
      裴多菲跟着她穿过回廊,走到天井旁,看了会里边游着的金鱼,又转头看她:“好像更远了。”
      “是啊。”姜芝朗月似的眼睛往下坠,坠成下弦月。她凝了几秒神,又发觉不好在客人面前表露太多情绪,复挤出一个笑,“他想去,我也不能拦着他。”
      说完,姜芝便绕过天井往前走。
      裴多菲捕捉到她一丝落寞神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嘴,识趣地噤了声,跟着她走进厅堂。厅堂采光并不好,昏昏暗暗的,白炽灯的灯光也比其他房间暗了许多。两面放着四只太师椅,格局跟阿婆的小木楼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因为正中间原本应该放案桌和香炉的地方,井井有条地堆满了各种奖杯和证书,在暗色的空间里,金黄色质地、酒杯型的奖杯分外瞩目。裴多菲想,这是顶好的绘画光影素材。
      左边墙上亦贴满奖状,橙橙红红一片,如一片被收留的朝霞。右墙倒是很干净,挂着一幅字画,非常古朴的隶书,工整写着“仁爱朴拙”。
      她有点明白姜女士偏偏不换这间房的照明灯的原因了,她一定是怕来的客人被自己孩子的前途亮得睁不开眼。
      裴多菲走近,去看上面的字,每一件证书上都写着“姜茴真”的名字。
      听起来是个女孩。
      “茴真从不让我操心。”姜芝眼里饱含温情,她熟悉的观世音玉净瓶里水的眼神。
      说完,她们走到厅堂的背面,从后面的楼梯上了楼,楼梯坚实而宽敞,墙面上挂着一串星星灯,大概是为了防止起夜时摔跤装的。
      姜芝先带她参观了她的房间。裴多菲进门前以为那会是同样暗沉腐朽的空间,但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被小小震惊到了,这卧室的跟其他公寓楼的装修没有什么区别,明亮而温暖,空气里漂浮着浅浅的玫瑰花香氛的味道。
      姜芝很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带她看她一整面墙的,挂满旗袍的衣柜。
      她的旗袍花色很多,几乎没有重样的,但基本都是棉布款。如果说叶绯丽给人的感觉是一只精雕玉琢的粉彩花瓶,姜芝就是一台雕暗花的澄泥砚。她流丽,她清朴。
      她对每一件视若珍宝。

      裴多菲的房间在她对面,同样明亮干净。碎花窗帘,碎花床单,床上还放着一只小羊玩偶,她猜是姜芝女士从她小女儿那薅来的。
      姜芝站在门外,轻轻将她往房内推:“你先休息一会,行李的话,等茴真回来,我叫他帮你拎上去。”

      裴多菲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人家一个女孩,力气比她大不了多少。她这个长干农活的人力气总归比常年坐教室的小姑娘大吧?她住在这本就打扰人家,怎么可以使唤人家拎行李?于是她千推万辞:“不了阿姨,我可以自己拎。”
      姜芝似乎铁了心要茴真来干活:“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拎那么重的东西?你放心,茴真力气大得很,他一只手能拎三个你。”
      裴多菲听了她的话,脑子里一下跳出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奇怪画面。
      她差点没憋住笑:“阿姨,你的茴真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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