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爱

　　出了酒店，何晨晨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有漫无目的地走着。

　　眼泪早已不受控制，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在凛冽的夜风里迅速变得冰凉，划过脸颊时带来刺痛的触感。

　　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任由视线一遍遍模糊，再清晰，再模糊。

　　万家团圆，笑语喧天，都隔着一扇扇温暖的窗，只有她，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喜庆之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声持续不断，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掏出，屏幕上跳跃着“陆秀莉”的名字，还伴随着拜年搞怪的特效视频邀请。

　　何晨晨下意识地按了接通。

　　“晨晨！新年快乐呀！看我的新……”陆秀莉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但画面一稳定，她那双笑弯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晨晨，你怎么了！你在哪儿？怎么哭成这样？”

　　屏幕里的何晨晨，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和鼻尖冻得通红，双眼肿得像桃子，泪水还在不断涌出，背景是空旷冷清的街道。

　　这副模样，哪有过年的样子，分明是遭了天大的委屈。

　　“……秀莉……”何晨晨一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厉害，更多的话被哽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泣。

　　“别哭别哭，告诉我你在哪儿，定位，快发定位给我！”陆秀莉急得在镜头那边直跺脚，背景里还能隐约听到她父母询问“怎么了莉莉”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何晨晨茫然地看着四周，这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的。

　　“来我这儿，马上来！你站着别动，我让我哥开车去接你！”陆秀莉当机立断，语气充满了焦急和心疼，“不，开车慢，你直接去高铁站，坐最近一班车来昆山，到了站我去接你，听到没？快去车站！”

　　或许是陆秀莉斩钉截铁的安排给了她一个方向，或许是“来我这儿”这几个字提供了冰冷的绝望中唯一可以投奔的温暖，何晨晨机械地点了点头。

　　当她跟着稀疏的人流走出昆山高铁站时，一眼就看到了裹着厚厚羽绒服、踮着脚拼命张望的陆秀莉。

　　陆秀莉也看到了她，立刻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将她冰凉的手攥进自己暖呼呼的手心里，又扯下自己的围巾胡乱给她围上。

　　“我的天，你怎么只穿这么点衣服，手也太冰了，走走走，车在那边，赶紧上车！”陆秀莉拉着她就走，一句多余的“怎么了”都没问，只是用力握紧她的手，将她带回家。

　　陆秀莉父母以前是做工程的，她和她哥哥现在在做电商，家境良好。她和父母一起住在昆山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的大平层里。

　　何晨晨不是第一次到她家，早已见过她的家人。

　　到了她家，开门的是陆妈妈，系着围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晨晨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

　　她目光扫过何晨晨红肿的眼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挂好。

　　陆爸爸从厨房探出头，笑呵呵地招呼：“晨晨到了？正好，最后一道酸菜鱼，马上出锅！秀莉，快给晨晨倒杯热水暖暖。”

　　陆秀莉的哥哥陆正飞正在摆碗筷，看到何晨晨，也憨憨地笑了笑：“晨晨来了，坐，马上开饭。”

　　没有探究的目光，没有令人尴尬的询问，更没有豪门宴会上那种无形的审视和挑剔。

　　有的只是热气腾腾的饭菜，陆妈妈特意多做的几道拿手菜，陆爸爸爽朗的笑声，陆正飞默默递过来的温热的毛巾，以及陆秀莉叽叽喳喳调节气氛的玩笑。

　　吃饭的间隙，陆妈妈甚至坚持给何晨晨塞了一个红包，说也给她压压岁。

　　“阿姨，我不能要，我都工作了……”何晨晨慌忙推拒。

　　“工作怎么了？在阿姨眼里你就是孩子。过年了，长辈给红包，讨个吉利，拿着拿着！”陆妈妈不由分说地把红包塞进她口袋里，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

　　捧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感受着这久违的、纯粹而质朴的家庭温暖，何晨晨一直强忍的泪水又有决堤的趋势。

　　她赶紧低下头，用力扒饭，将翻涌的情绪和饭菜一起咽下。

　　这里，没有“何助理”，没有“蒋拓的未婚妻”，只有被陆家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疼爱的“晨晨”。

　　这个年突然又成了何晨晨这么多年来，感觉到最温馨的一个年。

　　晚上，何晨晨和陆秀莉一起睡，屋内的暖意和安静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在陆秀莉的轻声引导下，何晨晨断断续续，将这段时间的委屈、难堪、蒋拓莫名的冷淡、宴会上的羞辱……所有积压的痛苦倾泻而出。

　　她说得很乱，时而不甘，时而自我怀疑。

　　陆秀莉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现实：“晨晨，豪门深似海。蒋太子那种人，家世、长相、能力样样顶尖，从小到大围着他转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怎么可能会一直只钟情你一个人？新鲜感过了，或者家里压力大了，冷淡下来是迟早的事。”

　　她侧过身，面对着何晨晨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更是给她分析道：“要我说，你现在陷得还不算特别深，及时止损最好。”

　　“你看，他好歹还送了你一套那么值钱的房子，你这波恋爱谈得也不亏啊！总比我这种倒贴钱、最后人财两空的强吧？”

　　“现在伤心一阵子，总好过以后陷得更深，被他家里那些牛鬼蛇神啃得骨头都不剩！”

　　“趁没闹掰，抓紧把房子卖了换钱，再分手，重新开始，以你的条件，找个踏实疼你的，不要太容易。”

　　陆秀莉断断续续地轻说着，这些话，理智、且非常现实，甚至充满了对何晨晨的“保护”，劝她选择一条看似更轻松、更少伤害的路。

　　何晨晨静静地听着，陆秀莉每说一句“分手”，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捏了一样的疼，泪水再次盈满了她的眼眶。

　　“晨晨，长痛不如短痛，你看你过得这么痛苦，不如分手算了……”

　　“可是……秀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爱他啊。”

　　短短四个字，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最深沉的呐喊。

　　不是喜欢，是爱。

　　不是舍不得他提供的物质和光环，是爱他这个人。

　　这份爱，让她在面对所有刁难时想要坚持，在感受到冷落时痛彻心扉，在听到“分手”这个选项时，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惧和……心痛。

　　这种程度的痛苦，当初和程易景分开时，都未曾有过。

　　陆秀莉愣住了，她认识何晨晨这么久，见过她为程易景伤心，但从未见过她如此直白、如此破碎地承认对一个人的爱意。

　　此刻的何晨晨，仿佛被这份感情彻底击垮了防线，露出了最柔软也最无助的样子。

　　手机屏幕一直在床头亮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蒋拓”。一个，两个……坚持不懈。

　　何晨晨只是看着，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却没有伸手去接。最终，手机因电量耗尽，屏幕彻底暗了下去，重归寂静。

　　陆秀莉看着好友默默流泪的样子，之前所有现实的分析、精明的算计，忽然都说不出口了。

　　“哎……”陆秀莉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把何晨晨搂进自己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懊恼和心疼，“好了好了，是我乌鸦嘴，是我乱说。我知道你放不下，我知道你难过……不哭了啊晨晨，咱不想了，今晚不想了。你还有我呢，我爸妈、我哥，我们都在这儿呢。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我们也先帮你扛一会儿……”

　　何晨晨再也忍不住，在好友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像个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将所有的委屈、迷茫、不舍和深入骨髓的爱恋，都化作泪水，浸湿了陆秀莉的睡衣肩头。

　　陆秀莉不再劝分，也不再分析利弊，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给予她此刻最需要的、无声的陪伴和支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